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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江芜最多会用皂角洗头,许是在昆仑和恶人谷里待得太久了,江芜身上不是有冰雪味就是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再掺上皂角的清香说不上好闻但也不难闻,路承从小就很喜欢江芜身上的味道,就像是幼兽对于安全感的定义一样。

桂花香气是真的很好闻,路承梳过一遍就能感觉到江芜的头发亮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灰败枯藁的模样,簪子也是林瑾借给他的,他亲手雕得那根丑兮兮的簪子估计早就被山火烧成了灰,他用秀气精巧的玉簪把江芜的头发挽了一个松垮的发髻,他已经能很熟练的替江芜梳头拢发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扯断他的头发。

江芜被他抱回了床上,瘦削的身子倚在他怀里,路承这些日子都没敢上床去睡,江芜的伤太深,根本碰不得,他连把尿的时候都是让江芜躺着,他自己拿着找来的瓷瓶去接,回回都臊得江芜说不出话。

巫情昨天来换过药,他守在床脚睡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江芜正躺在床上冲他笑,清俊的眉眼间根本看不出曾经的翩翩风姿,江芜小声的跟他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路承捏紧了身上的披风还了他一个很高兴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饭食里肯定是被下了药,否则以他的警觉根本不可能在外人接近江芜床边的时候都醒不过来。

他没亲眼见到江芜的伤口,巫情和江芜商量好了不让他看见换药的经过,而冷泽和那个小万花又统统闭口不言,路承不是傻子,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包括江芜在内都瞒着他,不让他看见,不让他知道。

江芜很难在没有药物的作用下自己进入熟睡,他从前的那段时日身体受过的寒气太重,一到冬天不单单是四肢关节的寒疾会发作,他肋下有过旧伤,断过一次的肋骨去年冬天就扰得他不得安宁,江芜睡过去的时候会因为疼痛而乱动,他一向浅眠,这回尽管路承平安无事,但他还是被吓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总会让他无法自控的牵到伤口。

路承每日都会往他被子里放羊皮囊子,里头的热水每天要换五六次,江芜自己的体温不足以暖热被窝,他流了太多血,眼下完全是风一吹就能倒的状态,路承怕烫着他,甚至还自己磕磕绊绊的缝了一个棉兜,羊皮囊放进去,一来热水保温的效果会变好,二来也不会烫到江芜裸露在外的皮肤。

江芜只睡了半个时辰就开始难受,先是膝盖疼得厉害,慢慢的连同脚踝在内都开始钝痛难忍,试图动弹的双腿很快被路承按住了,沾了药酒的双手伸进被子里去按揉穴位,江芜疼得嘴唇发白,刚缓回来的一点血色又消失不见。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疼了,去年他刚跟路承敞开心扉走到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整夜整夜的疼醒,起先不敢让路承知道,后来疼得实在没法忍才闹出了动心,路承将他按进床里堵了他自己咬出血的双唇,一半生气一半心疼硬是这么给他揉了一个冬天。

江芜腿上血气不畅,从膝盖到脚都是冰凉的,寒气盘亘在骨缝里消散不净,一旦累了或是着凉就肯定会疼,路承看着他喝了一年的药,蛊虫有他压着生不出事端,江芜整整一年都没再赤脚下过地,每晚睡前路承会用草药替他泡脚按摩,路承不在他就学着自己来,江芜这一年里其实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他想多陪路承几年,所以无论什么细枝末节的地方都会谨慎小心。

酸胀的感觉从被按的穴位开始蔓延,江芜受不住的闷哼出声,细瘦的手指拧着被褥,路承耐心又仔细的给他按着,约莫按足了一刻钟江芜才安生下来,不出意外的又是满身冷汗,路承吻上他半睁的眸子哄着他再睡一会,他没力气开口,只能幅度极小的蹭蹭路承的面颊,毫无血色的唇瓣虚弱又执拗的吻上了他下巴上的胡茬。

路承抽空去刮了胡子,收拾利索之后端着巫情送来的药先试了试温度才去喂江芜,江芜还在睡,这算是好事,药又苦又涩,喝多了舌头都会火烧火燎的难受,他含了一口俯身渡给他,还在昏睡的男人没有任何意识,只是因为本能的熟悉他的气息,所以就乖乖的将药咽了,江芜在喝药疗伤的时候从不闹人,绝对不会因为伤口疼或是药难喝而耍什么小性子。

路承只喂了小半碗就实在坚持不下去,巫情蹙着眉头蹲在床边给江芜把脉,路承把药放下又拿来清水备着,江芜现在吃不下多少东西,胃里没底,药又太过涩苦,他每回喝完药都会吐一些,有时候还会捎带着吐点血。

巫情倒不怕他吐,就怕他扯到伤口,江芜身子太糟,不下重药根本兜不住,江芜昏昏沉沉的呕了两口,涩苦的汤药带上了胃酸,他偏头吐脏了枕头和床褥,路承拧着眉头将他脑袋托到自己腿上枕着,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好受一点。

江芜这些日子瘦得肩膀都硌手,他又吐了两口才缓过来,稍有神智他就自己咬牙把已经反上来的药又咽了回去,喂进去的药好歹有一些存住了,江芜还没睁眼就听见路承再次跟巫情急了。

“你把药改了,他喝不下去,每次都吐成这样碰到伤怎么办?!”路承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跟巫情发火,江芜养伤的这段时间他看所有人都不顺眼,火气一天比一天盛,给巫情当帮手的小万花前天熬药的时候耽误了片刻功夫,直接被他骂的缩着脖子直哭。

路承把声音压得很低,即便如此也还是透着一股子狠意,巫情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不过是看在江芜的面上才勉强没跟路承一般见识,白玉似的手指从江芜腕子上拿开,巫情冷哼了一声拿着药碗就想走,路承阴着面色怎么看都是已经压不住火了。

江芜抬手去扯他的袖口,刀伤在左侧,他右手能稍稍动几下,路承一怔立刻收敛了狠意柔声问他是不是还难受,江芜小幅度的摇了摇头,他没看路承,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巫情,碎发遮着他的眉眼,他枕在路承腿上弯眸浅笑,眼中满是无奈和歉意。

“你……别跟他……别跟他一般见识……”江芜嗓子发痒,他顿了一会把想咳嗽的感觉忍下去才接着说,他被路承攥着指尖,他知道路承只是心急,也知道路承火气再大都是因为心疼他,巫情也不算外人不会因为这个跟路承过不去,可他还是习惯性的想把事情处理周全,他缓了一会又侧头去看路承,“你也……别胡闹……大夫的事,你别瞎闹……”

巫情从认识路承那会就知道他心里有个人,那人是路承的活下去的动力,更是路承的命,后来她在昆仑见着了江芜,那会的江芜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副快死的模样,她跟林瑾传信的时候还特意提过一句路承的眼光很好。下

江芜比路承成熟,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即便再怎么狼狈不堪,骨子里还是有一股惹人注目的气质,可以说他温柔,也可以说他脾气好,巫情倒是很欣赏江芜这种男人,进退有度,看上去俊秀内敛与人为善,真正被触到逆鳞的时候却是谁也惹不起的阎罗。

林瑾一直很好奇江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初在白龙口被路承拦着没见着本尊,还背地里还跟巫情一起把路承好一顿损,说他见色忘友不够意思,她们两个成天腻歪在一起的漂亮姑娘始终惦记着江芜这个人,去年路承带江芜回了一趟南屏山,林瑾抄着双剑去闯了营帐硬是不见着人不肯走。

那会江芜刚起,披着墨袍睡眼惺忪的撩开帘子,路承恰好有事不在帐里,江芜一看来人是两个姑娘立马窘迫的回去穿戴整齐才迎她们进屋,热茶糕点一样不少,林瑾跟巫情在一起久了,没了中原女子惯有的矜持与内向,她天生就是活泼性子,被巫情带得也格外大胆,她盯着江芜脖子上的咬痕窃笑了好几声,被巫情捅了一下才知道收敛。

江芜经历过太多人事纷扰,他能看出林瑾同巫情的关系,也知道这两个姑娘对路承的位子都很重要,他待她们很好,有时真的同兄妹一般,有个新鲜物件或是好吃的糕点特产,他都会让路承派人给她们寄一份。

林瑾没有巫情看人毒辣,她始终觉得江芜就是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温和细心,陪着路承这只狼崽子再好不过,直到她见到行凶那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江芜大概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银针完全没入了行凶者的手腕,用磁石都没法取出来,只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那人的整个手腕已经肿胀到几乎残废的地步,五指甚至有了溃烂的迹象。

路承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情,他查的太深了,叶昇当年远远不止利用江芜这一件不堪的勾当,他野心太大,路承查到了很多事情,他不停的拔除叶昇留存在浩气盟中的势力,他已经碰到了叶昇无法退让的底线,再放任他查下去,叶昇就真的只有身败名裂这一条路可走。

行凶的人起先嘴还很硬,战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据点里人手不够,路承回来的第二天,冷泽主动接管了拷问的事情,原想帮他的侍卫没撑过一个时辰就出来了,冷泽用了一整天,走出来的时候一身血气。

山火也有蹊跷,被路承扣下的是个新上位的指挥,也算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不会敢做不敢当,他有火攻的念头,但没到放火烧山的地步,恶人谷里出了细作,事先在山林里浇了火油,所以才会演变成将两方人马一同困在山林里的后果。

这些劳心劳神的事情江芜都不知道,路承下令任何人不准跟江芜吐露半个字,但江芜毕竟比他多活了十五年,他能大致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敢笃定路承又会犯轴,路承一定又会觉得这都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不去查叶昇就不会惹出这种事,如果不去深究的话就绝对不会是这种结果。

江芜休养了近一个月,路承只有在他睡下的时候才会去处理军务,恶人谷让出了世外坡,退回到了扶风郡,作为交换条件路承把扣押的指挥放了,卧龙坡那边也算是刚刚清理干净,江芜目前的情况算是勉强能动,路承挑了个还算暖和的天气,亲自抱着江芜上了马车,又一路把他抱回了卧龙坡的卧房里。

打扫干净的屋子已经点上了炭盆,据点里还有其他善后的事情要做,路承一回来就不得不开始忙,巫情盯着江芜的伤没空管别的,冷泽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也就是林瑾偶尔能帮帮他。

江芜到现在还不能自己坐起,他伤得太深,所以伤口愈合的很慢,饮食倒勉强算是恢复了正常,除了汤药和三餐之外,路承每日都会喂他滋补的药膳,江芜一点都没胖回来,有时候还会难受的直吐,尽管他已经见好了,路承的脾气还是没什么变化,仍旧火药味十足,一点就炸。

经了这一遭算是让所有人知道了江芜的重要性,整个据点里所有的人手,不管是打理杂事的普通人还是路承身边的心腹侍卫,哪怕是成天在据点里窜来窜去的那只小奶狗都在盼着江芜早点痊愈,只有这样路承才有可能变回从前那样。

江芜每每午后会睡熟一些,路承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都会赶在这会去办,江芜平躺在床里睡得昏昏沉沉的,迷蒙之间只觉得难受,他刚喝完安神的药,神智不是很清醒,他知道路承刚走,外头的天有些阴沉,眼看就到十一月,约莫也是要下雪的时候了。

江芜费力的喘息了几声,他觉出伤口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哪不舒服,屋里点了炭盆,今天的炭似乎是受潮了,点上之后冒了烟,放到平常最多是不太好闻,开个窗跑一跑味道就好了,可他现在伤着,别说是烟熏的,就是喝口水呛着也非得惹出个好歹。

江芜自己捂住了肋下,想要闭气可实在太勉强了,他尝试着起身,但他卧床的时间太久,手脚软得根本没有力气,路承走前怕他受凉,还特意把门窗都关得严实,连被子都多加了一床,江芜疼得脸色发白,他嗓子被呛得痒又不敢咳,手上没力气捂不住伤口,一旦咳嗽得厉害,必然会让结痂的地方裂开。

江芜只能叫人或是自己下床,他没敢贸然起身,尝试用手敲了两下床柱,然而声音太小门外的人听不见,伤口不可避免的被牵扯到了,他疼得厉害却不能张口,炭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江芜咬着下唇闷哼了两声,他只能去尝试扶着床柱起身,许是因为他有了动作呼吸加快,原本不算呛人的烟雾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鼻腔里。

江芜脚底发软,眼前的光景也有模糊的迹象,他勉强撑起身子想要下床,无奈头晕目眩的根本无法站立,身子前倾的时候他提前捂住了肋下,江芜是滚下床的,伤口蹭着地面压了个结实,他还未等蜷缩门就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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