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日就停在他面前,身后的烛光照亮身影,他依旧带着绝立人世的出尘,若是在湖泊扁舟之上,必然是仙人之姿,但是被冷黄的光线照应,让他的容貌也近乎融进烛光般,带着一种极难描绘的邪气。
“一次又一次……”
路日就道,“陷于天道轮回,执迷不悟,困顿于世,我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温柔。
越珩抬起头,看见路日就拉住他的衣领,然后在越珩猛然睁大的眼睛里,轻轻俯下身子来,靠近,急促呼吸交错间,舔舐他的唇角。
距离太近了,越珩能够看到剑客神色中有瞬间的迷茫苦涩,但那些感情稍纵即逝,很快沉入冰冷无波的深潭里,越珩被强烈茫然感冲击的惶然里被压在墙上,感受吮吸着的掠夺的满是血味的吻。
而后是贯穿他胸膛的剑锋。
与曾经无数次传授给越珩的剑术不同,那并非是杀人时好看得胜过花开的剑法,不过是单纯又冰冷的一刺,在越珩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藏在那个吻难得的热度中,却冰冷无情,不容置疑地刺穿他的血肉,带着一种冷淡的执拗。
越珩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路日就,看他慢慢把剑抽出,然后将自己一把推开。
承受不住的身体跌在地上,那一剑贯穿了肺部,他不停咳出血来,越发无法呼吸,大脑一阵又一阵的酸胀疼痛,恍恍惚惚的意识里只能看到路日就站在面前,手持血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为什么?
师父在他心中仍然是那个对他肆意差遣,却依旧从不吝啬教授任何剑法精要的人,在他挣扎在每一场战斗时冷眼旁观,在客栈里趁自己没注意,皱着眉头把不爱吃的青菜拨到他盘中,还装作若无其事。
“越珩。”很轻地叫他名字的时候,就连那冰冷的声线似乎也变得温柔。
够了,不要再回忆了。
寒意从脚下直冲上来,冷得人牙齿发颤,温度随着鲜血从体内不断涌出来,但随之而来的种种从未见过的画面却在面前不断闪现,挥之不去。
越珩沙哑地问:“为什么……师父?”
路日就道:“如今……能终止轮回了吗?”
他的黑色眼睛里仿佛看不到越珩的存在,带着一种冷漠的偏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语般道,“青宗……不会再毁灭了吧。”
直到这个时候,越珩才突然惊觉,面前这个人终究是人,而并非是斩断尘缘的仙人,他也有自己的执念,甚至是——
早已入魔。
路日就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并未死,向前走了几步,随着高扬起的剑锋,就是第二次足以致命的贯穿,越珩捂着被穿刺的伤口,以为自己痛到叫出了声音。
其实他的力气已经逐渐流走,气息也微弱不可闻,以为的惨叫,也只是喉咙里挤出来的闷哼而已。
越珩在垂死之时微阖眼睛,看到那人将剑扔在地上,踏着血迹从正门出去。
血液无情地从身体里流出,就算他没有死于剑伤,也会被闻讯赶来的北地狼王的残部杀死。
他们都要杀我。
他们所有人……都要杀我。
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飘落的血红色,在他同样曾被天下追杀,所有人都渴望取他性命的时候,他拉住那个人的衣袖,请求说“救我”,于是他得到了唯一救赎。
传授以剑道,尊之以师礼。
那时候剑客面无表情道:“路日就。”
其实他在决定上山时,就隐隐知道那个在山上等着他的人的名字了。
等到越珩恢复意识时,身边是滴落满地的血,他提着不知从谁人手上抢来的剑锋,踉踉跄跄地行走在北地狼王的府邸中。
湛绿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明明早该失去生命体征的少年,却一步步向前,任何向他杀来的人都一个回合间倒在剑下。
留在大厅里欢庆的北地狼王旧属们慌乱中拿起武器,惊恐地看着这个捂着腹部的剑伤,却依旧一路拖着血迹走来,满身是血的少年。
越珩看着他们说:“臣服——”
“或者死。”
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加强。
明白在他记忆的深处,他一无所知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那个人,质问他,或者,杀了他。
师父说: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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