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坐于床榻闭目养神,面色与平常并无不同。
众奴才请安的声音里透出了畏惧,除夕那夜赐下的福包, 皇帝温和可亲的话语都如浮烟消散。
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魏七恍惚间觉得自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袖口里藏着的东西也膈得人心发慌,昨夜生出的一点愤恨在君王滔天的权势与威仪下脆弱地不值一提。
为什么会想要雕这个?他此刻跪在地砖上突觉迷茫。
不过是天子榻上的一句随口戏言,他却当了真,如今还是再拖上几日罢。
几丈之外传来低沉声音,分明漫不经心,只一个字,却似惊天巨雷乍响于耳边。
众人皆是微颤,屏息起身。
这日早间皇帝除了那叫起的“嗯“
”字外,再无任何吩咐,安喜也乖乖当个哑巴,不敢去触霉头。
东暖阁早膳,御膳房的掌事太监提心吊胆,为免触怒龙颜,特早起了一个时辰,将今晨的膳食反复查看,又闻前日坤宁宫里的小厨房呈上的那道新法炙鹿肉很得圣心,促使帝后和睦。
着意向坤宁宫的司膳太监讨教了此膳做法,此刻加了这道鹿肉上去,想消去几分龙怒。
可惜反而坏了事。
盛在银錾花碗盖里的鹿肉瞧上去很是开胃,然而安喜的眼皮子却是一跳,心中生出不详之感。
他暗叹御膳房要换人,蠢东西竟然自作聪明加了这玩意儿上来,唉,全看圣意罢。
皇帝虽然是砍人头的那个,但并非砍人头就可开颜的。
于清胆大,仗着赵家视力在滇地胡作非为,派下去的钦官一个个都忌惮太傅,尽数被收买。
这等蔑视皇权的大不敬即便是砍了他主家一门百余人的脑袋都不能平息此怒。
然除去一个于清却不能抓住老狐狸的把柄,皇帝虽早有预料,可前日晚间,他还得假心安抚皇后,如何不憋屈,如何能不恼怒。
这会子一道炙鹿肉杵在眼皮子底下自然更是不快。
果不其然,镶金象牙筷一掷,敲在茶盏上,叮得一声响。
围在旁边的奴才宫女们早已如惊弓之鸟,跪的比任何时候都要麻溜。
安喜提着小心,轻声问:“ 圣上,可是哪儿不合口味?”
皇帝鲜少因吃食发怒,谁都知晓这不过是迁怒,只御前总管大人知晓更深的缘由。
明着说不喜鹿肉是不行的,所以旁边摆着那道玫瑰杏仁糯米糕就成了替罪羔羊。
“ 大清晨叫朕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是要齁死朕不成。”
几个御膳房调来司膳的太监吓得慌了神,只一个劲地请罪。
安喜顺着皇帝的目光瞧过去,心中明白地不能再明白,却也只得顺着话头道:“ 请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奴才大意,下头人也实在愚钝,奴才这就叫他们将东西撤罗……”
王福贵忙起身要撤走糯米糕,没瞧见安喜的眼色。
后者无奈,转而示意魏七,眼皮子都要眨抽抽。
魏七瞧见,心头急转,几日来的事一串,终于想明白了。
几个奴才起身将膳桌上的沾甜糕点都撤下,魏七混在里头,将鹿肉一块端走。
安喜松口气。
皇帝瞥魏七一眼,他瞧着那碟子东西就恶心,还是没能消气。
复垂眸,“ 都不中用,还留着作甚,今日御膳房当差的都拉去砍了。” 声音无甚起伏,同赏人时的语调如出一辙。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众人连声叩首求情,佳节杀人,实在罪孽。
江山虽是打来的,可皇帝从来不是暴君,糕点做得不好罪不至死,此乃龙颜大怒!
“ 这几个也拉下去,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安喜,你当的好差。”
皇帝一脚踹倒一个哭嚎请罪的司膳太监,越说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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