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朕送你出城之时正值南疆烽烟告急,想不到八年时间,将军开疆拓土定国安邦。齐傅,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末将幸不辱命。”齐傅再次要跪,被皇帝躬身托了起来。
“将军此番归京,朕已准了宜妃省亲,也好让齐老爷子过个合家团聚的年。”
“谢陛下隆恩。”
环景帝迟迟不让平身,拉拉杂杂一众人皆匍匐跪在下首屏息。别人倒还好些,唯独郡主阁下日日相府内作威作福,受不得半点委屈,跪不利索了,直接开腔打断道:“皇兄,秋夜寒凉,何不进府叙话?”
一君一将占着相府大门叙话叙了这许久,显是做给世人瞧。郡主这一句抢白可谓有胆色没眼色,顾丞相眼观鼻鼻观心,匍匐在地听而不闻。
听而不闻的,又何止丞相。
“朕听闻近日为了杊洲贪墨案,老将军与你四弟置气,把你四弟给赶出了齐府。爱卿此番回去,可得好好劝劝你父亲,他一介老泰斗,为那点子金银细软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遵旨,时候不早,末将先行告退。”既然两提家父,必是环景帝不想留人。齐傅会意,再拜一礼,转身而去。
等齐傅走出了仪仗后尾,环景帝才施施然道了平身。
顾济起身的档口,便见那身暗金龙袍自顾自入了相府,去的方向是顾济的书房——临境斋。
皇帝这样不言不语,必是在置气,顾济尾随其后,一路无话。待到了书房口,顾济忽转身吩咐道:“都退下。”
祁公公忙拽着郡主驻步于书房口,护卫宫女有序的守在外头,无一人再敢前行半步。
顾济见人都撤出了院子,方才阖门入内,随后头也不抬的再次下跪行礼,膝盖磕出一声闷响,身形匍匐,点额触底:“臣有罪。”
“哦?何罪之有?”环景帝拿起案上未收的书册,翻看的心不在焉。
“私会武员、知情不报。”
齐傅虽只有中将之名,掌的却是老将军的错金虎符,一挥手雄狮百万,便是称其南疆霸主也不为过。今夜私下会见,顾济也确实欠了考虑,这时候被皇帝抓了小辫子,也只能先告罪讨饶,想必环景帝断不至为此大加责难。
临境斋一时只剩书卷翻页之声,顾济恭恭敬敬匍匐在下首,倒也等的耐心。
秋风卷了窗棱子吱吱嘎嘎的响了片刻,一室沁凉如水。
又半柱香的时间,才听上首人道:“朕身边的祈公公和福公公,一掌外一辖内。便是朕的妃子,见了他们也得礼让三分。你可倒好,甩脸子就走人,就不怕他们给你穿个小鞋,编排点宫中秘闻?”
顾济暗忖这关算是过了,心下一松,随即答道:“淑妃娘娘要的戏本子,陛下已吩咐了闲暇再续,想必不是要紧事体。”
“不是要紧事体你便不来了?”
“……臣知错。”
“齐傅心思活络,他父亲又是株盘根老树,朕不想防备着他,还得防备着你。”
顾济跪久了腰疼,听上头这样说,也只得恭恭敬敬的听训,不敢妄动。
“起来。”那沉稳的声线里少见的透了些许烦躁。
顾济谢过起身,依旧垂首而立。
“刑部前些日子递了密奏,南疆八部已归顺我大耀,可朕这里却连个佐证印玺也不得见,你说说,所之谓何?”
“南疆八部已归顺我大耀”这一句,譬如一道惊雷!
顾济乍闻此言,惊的抬首去瞧,长睫颤如蝶翅,对上环景帝鹰隼般幽深目光。顾济心思斗转,顿觉手脚冰凉冷汗甫出。目光对视少顷,才意识到此举僭越,连忙下跪叩首道:“臣知罪!”
齐傅若是私下收复南疆,那这谋逆的罪名已然坐实,再一想今夜私会一举,果然是极莽撞的行径。到底是八年前的知交,人心,总是会变的。
环景帝看着这人又跪,烦不甚烦,甩手扔了书册,斥道:“起来!”
“罪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传唤不回!私书戏本!如今还跟着齐家小子谋逆,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好大的胆子!”
顾济被狠狠斥责,心下冤屈不已,方知如鲠在喉这滋味真真是难受的紧。此番弓着身匍匐在地,竟不知该不该开口告罪。
告罪就坐实了罪名,帝王心思叵测,生杀予夺不过一念,哪里还是小时候的三皇子?顾济冷汗透了一层,方才小声回道:“罪臣不辨贤佞、扰乱圣听,但凭陛下发落。”
环景帝一声叹息,踱下书案,语调缓和了些,道:“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双金丝密匝的盘锦罗靴,绣着活灵活现的蛟龙云海。顾济不知他是气是怒,从地上爬起来,却依旧垂首而立,恭顺的样子与祈公公一般无二。
“蕴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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