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本就是有气没处发泄,又见萧骛压根不理自己,差点转身就走。可是又不知道萧骛叫来那几个人是为了什么,只好在原地坐等着。
那几个人来了以后先是给萧骛行了礼,才给萧敬行礼。萧骛见后笑了笑,接着指着萧敬道:“今后他就是你们的主子了,你们要记得把他放在第一位。我老了,是时候去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了。”
萧敬,不,应该称之为张敬,因为他后来改了姓,认了祖宗。张敬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没有忘记这个老人的神情,好似天地之间再无什么可以让他挂心的了。老人的毛发已经全白了,形容枯槁,好似来一阵风他就会乘风而去。可是,老人却像是朝他慈祥地笑了笑,把最后的好东西都留给了他。
萧骛走了,只身一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向了何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去世的,更不知道他的尸骨是否有人帮着收殓。
不过十余年,张敬就开创了盛世之景,百姓生活和乐美满,真真是个“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时代。他开创了士人考试入仕制度,让寒门子弟也有了用武之地。他大力发展南方的海上贸易,不少百姓涌向南方,谋得生计。他减轻百姓赋税,合理丈量农人土地,让百姓都有了立足之地。整个王朝歌舞升平,一派繁荣,在史书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四十多岁的他登上了宫中最高的那座楼,在那里眺望着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景致,突然就想起了那年被迫离开京中时的情景。三十年了,风雨依旧。他的袖中藏着两个物件,那是一个香囊和一把匕首。
一座寺庙的钟声由远及近而来,几只飞鸟被惊得四散逃开。张敬从往事的回忆中醒来,接着下了楼,对身边的侍从道:“去汝阴侯府看看吧。”
那年萧啟去了南方,找到了顾容曾经住过的地方,见到了尤循和陈妙。他们带着他去了不少顾容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还带着他去了外族人居住的国度。经历着这些顾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萧啟心中终于平静了下来。
再次回到顾容的住处时,他取出了一撮顾容的骨灰,装进了一个香囊里,随身带着。其余的,他都埋葬在南方了。他用手挖出了一个大大的土坑,然后把顾容的骨灰坛放在了左边,再用土掩埋了。他一边掩埋,一边道:“不要担心,等我百年之后,我让萧容把我送到这里来,和你葬在一处。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呢,我还没死,可不敢陪着你。你以前总觉得我做事不够果断,你看,这次我连萧家都没管了,我是不是成了你喜欢的样子了?我这人有时候还是很罗嗦的,你现在要是能回我个话,肯定又要骂我了……”
萧啟还有满腹的心事要说,可说到这里就哽咽了。他在干什么,他居然亲手埋下了顾容,居然让他先走了。明明泪水没有流到嘴边,可嘴里却是咸的,他整个人、整个身心都在流泪吧。
埋葬了顾容后,萧啟就不辞而别了。他没有立即回到京中,而是先去了趟西塞,找到了当年慕容忱葬身之处,跪了下来,道:“顾容也去了你那里,你别为难他。等我去了我会自请到十八层地狱,然后在阎王面前给你求个好的投胎去处,让你下辈子活得畅快点。”他郑重地扣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去。
萧啟回到京中时,萧钦已经下葬了,毕竟距他去世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为萧钦感到痛惜的,可到了坟墓前,他却哭了。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小时候的他只顾着出门闯祸,萧钦却总会给他收拾烂摊子。可后来萧钦闯祸了,他却觉得是麻烦,还与他生分了。虽然祸事的大小决定了这二者无法类比,可是萧啟还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是亏欠了萧钦的,是没有尽到为人子的本分的。
萧钰和唐云卿没有在一起,这倒是让萧啟疑惑了很久。后来他才得知,萧钰夫人住进了宫里,做了太后。可是萧钰却出家了,就住在京郊的一座寺庙里。至于他的母亲唐云卿,她依旧住在汝阴侯府,人却有些疯魔了。
萧啟有时候会听到她乱喊着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凑齐了一件事。原来当年要死的人该是唐云卿的,可是萧钦却说她做下了为人子难以承受的事,杀了她其实是称了萧啟的意。萧啟当时想通这件事的时候唏嘘不已,其实他父亲至死都是一心护着他母亲的。可惜的是,他母亲醒悟得太晚了。他想,他跟母亲其实是一样的人。
至于萧锐和萧镇,面对王朝如此巨变,他们居然厌倦了官场,一个想要归隐田园,一个决定行走江湖。而萧敏和萧放,他们一个从文一个从武,自请去了僻远之处,打算从小官做起。
没过多久,萧啟就与夫人和离了。他已经祸害了很多人了,心里也装不下别人了,那也没必要再委屈跟了自己好些年的夫人了。他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因而也没有同他多做纠缠。
整个汝阴侯府,就还剩下萧啟、顾容和唐云卿。萧啟觉得就这么消磨时光多少没什么意思,就自请上战场。张敬见他确实百无聊赖,就让他去了。
萧啟并没有求死的心,可偏偏每次打胜仗他都要去掉半条命。有一次是东边来了外族人入侵,他与那首领苦战了近一个时辰,身上的伤虽都是皮肉伤,可渐渐多了就会导致晕眩。最后,他杀了那个首领,自己也因为伤势很重而晕倒了。再醒来,居然是四天后了。
自那以后,萧啟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还不如回家逗逗孩子,在母亲身前尽尽孝。张敬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自然又让他回来了。可这一次回来,张敬却看得愣住了,因为萧啟的一头青丝几乎要全白了。他看着萧啟平静无波的样子,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控制不住地蔓延了。他决定,今后再也不让萧啟上战场了。
可是萧啟心痒难耐,还是去参加了一次狩猎。张敬不放心他,骑着马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射出的箭,突然笑道:“你还记得我十多年前射你的那一箭吗?”萧啟一愣,想了好久才记起来,接着哈哈大笑,道:“你不说我可要忘了,当初我可把这当成了奇耻大辱啊!”
两人一记起往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从衰老的脑中寻找故人故物的痕迹。但是,他们发现,有些事情,他们再想牢牢记住,也挡不住时间的流逝和记忆的消失。话到嘴边,明明记得是个怎样的场景,可一到要说的时候,就忘了。就此不知平添了多少愁绪和怅惘,还有那永远深藏不想让人看到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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