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对垒多日,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立刻全都登上城门,就连连日饮酒的万忸于智也登上了城门。
今日风沙很大,虽是正午,但是日头并不怎么强烈,夏日的日头掩盖在浓浓的乌云之下,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齐军新上任的将领高阿那肱骑在马上,马蹄踏起尘土,快速向潼关扑来。
杨整皱眉说:“齐军人数很少,为何突然这时候前来?”
杨瓒眼尖的说:“你们看,这高阿那肱的马匹后面,是不是拖着甚么东西?”
拖着的,正是一个人!
俘虏被高阿那肱拖拽在马匹后面,高阿那肱策马狂奔,速度极快,那俘虏满身伤痕,又饿的消瘦,根本追不上马匹的速度,等马匹狂奔起来,拖拽的绳索立刻绷直,俘虏一头栽在地上,不停的被拖拽前行,根本没有半点子反抗的机会。
众人从城门上往下看,起初只看到了高阿那肱的军队,还有马蹄飒沓的尘土,经过杨瓒的提醒,果然看到马匹后面还拖拽着一个人。
随着高阿那肱的马匹狂奔,俘虏起初还在挣扎,后来便彻底没了动静,荒凉的黄土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开来,在阴沉的日头下异常刺目。
高阿那肱策马来到潼关跟前,一段距离之后便驻了足,将马匹停下来,但是仍然拖拽着那俘虏转圈,哈哈大笑着说:“周贼听着——今日本将军给你们带来了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说着,终于停下马匹,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地上的俘虏拽起来。
俘虏似乎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被士兵拽住头发,使劲一拽仰起脸面,但是他脸上糊的都是血迹,根本看不清楚,且这俘虏不知经受了多少酷刑折磨,脸上已经没了人样,斑驳枯瘦,几乎只剩下了一个窟窿架子。
那俘虏奄奄一息,被士兵一拽,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的手臂呈现扭曲的姿态,应该是方才拖拽的时候折断了,目光漠然的抬起来,合着血迹的眼眸淡淡的凝视了一眼城门的方向。
“狗贼!!!”
宇文会突然爆裂出一声大吼,他本站在杨兼身后,这会子也顾不得甚么了,立刻挤过人群,双手扒着城门往下看,怒吼着:“齐贼庸狗!!你敢动我宇文家的人,我叫你不得好死!!”
宇文会平日里虽然的确冲动一些,但也不会如此不理智,他突然大吼起来,几乎失控,眼珠子暴凸,缠绕着浓烈的血丝,仿佛一头发狂的狮子!
杨兼不知这俘虏是甚么人,但不难看得出来,应该是宇文会认识的人。
齐国公宇文宪低声说:“应是大冢宰之侄宇文胄。”
高阿那肱带来的俘虏不是旁人,便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子,也就是宇文会的堂兄,名唤宇文胄。这宇文胄是宇文护的兄长之子,宇文护的兄长死的早,当时混战动荡,宇文胄带着他的母亲流落在外,并没有享受到一天贵胄的好日子,小小年纪便开始养家糊口,后来北周与北齐的关系恶化,北齐便抓住了宇文胄作为俘虏。
宇文会的大吼声似乎取悦了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哈哈大笑,朗声说:“本将军的手中,可不只是有这样的小杂碎,就连你们大冢宰的娘亲阎氏,也在我们手中,因此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倘或惹得我一个不欢心,到时候你们便是哭,也来不及了!”
的确如此,杨兼略有耳闻,据说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在动乱之时,被扣留在了北齐的地界,因着宇文护在北周位高权重,所以北齐把阎氏当做了人质,一直没有放人。
宇文会恶狠狠的说:“高阿那肱这个庸狗!!我饶不了他!”
高阿那肱听到宇文会的谩骂,反而十足高兴,说:“今儿个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咱们日后再慢慢清算!”
说罢,一挥手:“收兵!!”
他说着,立刻催动马匹,一鞭子下去,马匹登时嘶鸣,拖拽着俘虏宇文胄快速向远处疾驰而去,地上的血迹再一次蔓延开来,伴随着惊天的雷声,天色越发的阴暗下来。
“庸狗!!别拦着我!”宇文会眼看着高阿那肱拖拽着宇文胄离开,气的转身便要下城门,众人连忙拦住宇文会。
“大将军!稍安勿躁!”
“你还让我怎么稍安勿躁!?高阿那肱那个孙子!我现在就要弄死他!”
宇文会眼睛赤红,已经失去了理智,狠狠推了一把阻拦的杨瓒,杨瓒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个踉跄差点从城门上摔下去,杨整赶紧一把抓住杨瓒,这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杨兼耳朵里听着四下的吵闹声,面色倒十足平静,淡淡的开口,说:“让他去。”
“大……大兄?”
“将军?”
众人一阵吃惊,全都看向杨兼,就连发疯的宇文会都觉得十足奇怪,不由看向杨兼。
杨兼淡淡的说:“无妨,就让他去,反正齐人已经抓了阎氏和宇文胄两个人质,不差这一个,等骠骑大将军也变成了人质,我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也不必进攻晋阳了。”
宇文会这才冷静下来,他也听的出来,杨兼说的是反话,他勉强平静下来,呼呼喘着粗气,沙哑的说:“眼下如何是好,本以为换下了兰陵王,我们可以清闲一些,却来了一个高阿那肱,那龟孙子心狠手辣,万一、万一……”
宇文会实在说不下去,狠狠的攥着拳头,嘭一声打在城门墙上,手背登时流血,血迹飞溅的到处都是。
杨兼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沉思,随即说:“高阿那肱撸掉了兰陵王,气焰不可一世,那好啊,咱们便让他更加的不可一世……”
众人从城门下来,齐聚幕府营帐,万忸于智看到高阿那肱的下马威,根本不敢进幕府,托辞说不是他们潼关军的事情,便不见人影儿。
众人在幕府之中坐下来,宇文会着急的说:“到底是甚么法子?!”
杨整说:“要不然还是弟弟分一些兵马出来,咱们一起迎击齐军,这点子兵马根本不足为惧。”
杨兼摇头,说:“二弟,不可鲁莽,你留在潼关,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切不可再分散兵力。”
按照杨整原定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前往平阳,准备三面夹击晋阳,但是杨整因为担心大兄,迟迟没有下令启程,眼看着再等下去,恐怕便要耽误军机,这延误军机的罪名,杨整可是担待不起的。
杨整本以为撸掉了兰陵王高长恭,他便可以安心的带着三万大军取道平阳,但是如今一看这情势,十足不容乐观,高阿那肱不知比兰陵王手段狠辣多少倍。
杨兼平静的说:“二弟总留在潼关不是法子,算起来也该启程了,不如这两日二弟便收拾行囊,带兵启程,前往平阳罢。”
杨整吃惊的说:“这……弟弟走了,大兄怎么办?”
杨整和杨瓒前往平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杨兼了,他们大兄根本没有临场经验,虽的确足智多谋,但架不住两位弟弟“老父亲式”担心。
杨瓒应和说:“是啊大兄,尤其高阿那肱猖狂叫阵,我们更是放心不下大兄,左右还有些时日,总得让弟弟们帮助大兄退敌之后,再走不迟。”
“不,”杨兼笑了笑,说:“尽快启程,越早越好。”
杨整和杨瓒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却笑的“信誓旦旦”,说:“只有你们的三万大军离开潼关,齐军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杨兼说的有道理,高阿那肱虽然如此猖狂,但他其实心底里没谱儿,毕竟潼关军队,加上一万先锋,再加上杨整的三万大军,如果倾巢出动,高阿那肱的那点子兵马,就是一拨韭菜,还不够炒鸡蛋的,塞牙缝都不行。
因此高阿那肱看似猖狂的带着俘虏来遛弯,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潼关大军不要轻举妄动。
杨兼说:“其实高阿那肱心虚的厉害,只有二位弟亲带兵离开潼关,才能让高阿那肱彻底放松警惕。”
宇文会追问:“然后呢?”
杨兼眯眼说:“然后……便再给他尝一点子甜头,安抚高阿那肱,等他食甜头食到撑的时候,才是咱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杨整和杨瓒虽然担心大兄,但他们一向很是信任杨兼,况且时日真的来不及了,军机不能耽误,因此杨整终于下定决心,第二日一早便带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取道平阳。
第二日清晨,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特意过来送行,杨整一身戎装,大步从营帐中走出来,真别说,杨整身材高大,虽不算是顶尖儿的俊美,但那面容也不差,尤其是板着面目的时候,大有一种冷酷又肃杀的感觉。
杨瓒虽不穿介胄,但一身官袍,衬托的斯文又儒雅。
杨兼笑眯眯的打量着杨整的介胄,突然开口说:“老三你说,是大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还是你二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
杨瓒:“……”还以为大兄要问甚么严肃正经的问题呢,是自己想多了。
杨兼开了个顽笑,便对杨整说:“好生照顾三弟。”
杨整点头说:“大兄你放心便是!”
杨瓒不敢苟同的说:“是我照顾二兄才是。”
杨兼笑着说:“那你们便都好生照顾对方。”
杨整沉下面容来,沙哑的说:“大兄亦然,好生照顾自己。”
小包子杨广装作特别懂事儿的模样,窝在杨兼怀里,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放心,窝会照顾父父哒!”
杨整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大侄儿最是懂事儿,我们自是放心的。”
杨兼说:“时辰不早了,快启程罢,咱们……晋阳相见。”
杨整和杨瓒拱起手来,齐声说:“大兄,珍重!”
末了,二人翻身上马,杨整立于马上,那气势便是和杨兼不同的,身材高大雄健,朗声发令:“出发!”
杨兼看着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从潼关开出,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之中,稍微感叹了一下。
宇文会迎上来,催促的说:“不是说今儿个要给高阿那肱下套子么?到底是甚么法子,快叫我听听。”
杨兼挑了挑眉,说:“很简单……点心。”
“点心?那是何物?”
杨兼首先让杨整和杨瓒带兵出发,如此一来便能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另外一方面,他要主动向高阿那肱服软,让高阿那肱觉得自己手握人质威胁奏效了,从而进一步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
而这个服软的法子便更简单了,那就是——点心。
杨兼打算亲自做一些精美的点心,遣人送到北齐的营地去。北齐人早就听说了,这次北周的主将先锋乃是昔日里主膳中大夫,那是从膳房出身的绮襦纨绔,杨兼打算坐实这一点子,把纨绔的劲头发挥的淋漓尽致,亲自做点心就不错,这消息传到北齐军营,那些北齐人必定会觉得杨兼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杨兼对宇文会说:“一会子你便带人去散播消息,一定要让齐军上下全都听说,这点心是镇军将军亲手所制的。”
宇文会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这就去。”
众人分头行动,宇文会去散播消息,杨兼便抱着小包子杨广往膳房而去,准备做点心。
膳房乃是潼关军营的膳房,这些膳夫们都是万忸于智的人,因此十足不屑于杨兼,觉得杨兼一个从京兆而来的世子郎主,能会甚么理膳之道,不过都是吹捧罢了。
膳夫眼见杨兼走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都不与杨兼作礼。
杨兼也不在乎,自己找了一块灶台,开始收拾东西。杨广十足奇怪,这到底要做甚么吃食?
小包子杨广揪着杨兼的衣摆,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父父要做甚么吃食鸭!”
杨兼笑眯眯的挽起袖袍,说:“保证是儿子没吃过的,唤作……京八件。”
京八件儿和北京烤鸭一样,都是去北京旅游必买的特色。这京八件儿起源于明朝点心,因此杨兼可以确信,小包子杨广是绝对没有吃过的。
所谓京八件,其实就是八种糕点装在一个礼盒里,寓意八件好事儿,而这八种糕点也十足讲究,每一种糕点都需要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口味,不同的馅料。
这京八件的糕点从形状上,大抵分为方形、扁圆、如意、枣花、荷叶、桃、杏等等形状。京八件又区分大八件、小八件等等,种类繁多。这个京八件其实没有固定的糕点,纯粹是看个人口味,可以组合出不同种类的八件。
杨兼今日选择做这个京八件,一来是因着京八件做工精细,品类繁多,打眼看上去便知道十足讲究,承装在锦合之中,看起来体面又局气。
这二来,京八件有数量要求,杨兼软化高阿那肱之时,还打算继续分裂齐军内部,试想想看,镇军将军杨兼亲手做了京八件糕点,让人送到齐军营中,同时送给高阿那肱和兰陵王两个人,如果兰陵王的京八件是正儿八经的八件,而高阿那肱的京八件一打开,只有七件,高阿那肱如此猖狂不可一世,如何能不迁怒兰陵王呢?
杨兼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开始做京八件儿,这八种糕点最后选择的便是:芝麻桃酥、沙琪玛、太师饼、牛舌饼、枣花糕、绿豆糕、蛋黄酥,还有山楂寿桃。
芝麻桃酥属于大八件里面的头行,头行顾名思义,就是最先做的点心,因为这些头行通常油大糖多。芝麻桃酥酥脆香甜,混合以芝麻的醇香味道,入口甜而不腻,堪称回味无穷。
另有沙琪玛甜蜜油香,太师饼寓意高官厚禄,牛舌饼焦黄咸香,枣花糕枣香四溢,绿豆糕细腻松软,蛋黄酥奶香浓郁,山楂寿桃酸甜开胃,这八种糕点滋味儿各不一样,形态也是方形、枣花、长圆、扁圆等等各不相同,打眼一看上去,绝对美观精致。
杨兼动手和面,这酥皮点心讲究的便是层面层酥,一口口层次堆叠,入口即化,和面自然是个大讲究,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晃着小脚丫,虽他也不知道父亲理膳的手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好,但见识了几次之后,愈发的见怪不怪,眼下只等着吃糕点便好。
膳夫们起初不屑,等着第一锅芝麻桃酥出炉的时候,一股子油润的喷香扑面而来,他们常年在潼关打仗,平日里吃不上甚么山珍海味,就算是做一些山珍海味,那也是给万忸于智这个将军做,自己是吃不到的,哪里闻过这么香甜的糕点?
那酥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膳房中,飘出老远,恨不能让驻扎在潼关之外的齐军都闻到。
不只是桃酥,后面还有许多重头戏,一锅一锅的点心出炉,最后是山楂寿桃,寿桃用奶和面,面皮又嫩又白,里面裹上酸甜的山楂,做成寿桃的样子,单看外形就十足喜人。
杨兼将点心全都做好,八种点心,一口气做出来,进膳房的时候才是早晨,出来膳房天都要黑了,小包子立刻跳起来,很是孝顺的模样,甜滋滋的说:“父父!窝给父父捶捶肩膀!”
“甚么味道,这么香?”
众人都被这甜蜜的糕点味道吸引了出来,宇文会正巧带兵回到营地,立刻便闻到了这香甜的味道。杨兼将京八件装在精美的食合之中,一式两份,其中一个食合特意少装了一件,只放了七只糕点,另外一个食合则是装满了八只糕点。
宇文会说:“这么喷香的糕点,真是便宜了高阿那肱那个猘狗!”
杨兼说:“消息散播的如何了?”
宇文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放心,已经散播出去了,我办事儿你放心便是。”
杨兼点点头,说:“好得很,明日便遣人将糕点送过去便是了。”
为了稳妥起见,杨兼打算让传闻发酵一下,明天再遣人把京八件送到齐军营中,今日也晚了,杨兼便把剩下的京八件端出来,让大家当做饭后甜点来食。
杨兼是不能吃甜食的,看着众人狼吐虎咽的食着京八件儿,莫名觉得这闻起来香甜的滋味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或许……
或许将来有一日,自己也可以真真切切的食上一口甜食。
第二日按照计划,杨兼遣人将京八件送到齐军营地,齐军正在给高阿那肱办接风宴。
高阿那肱一上来便用俘虏震慑了周师,自觉不可一世的厉害,军中的将领们为了讨好太子,也都顺着高阿那肱的话,这还没开始打仗,已经设下宴席,好似大获全胜一般给高阿那肱接风洗尘了。
营地中灯火通明,将领们一个个奉承着高阿那肱:“武卫将军骁勇无人能敌!将军一到,看看那些周贼,一个个怂的屁滚尿流!”
“正是如此啊!武卫将军威名远播,周贼如何能不害怕?!”
“别说将军手握阎氏和宇文胄这两个质子,便是咱们手里一个质子没有,将军不是照样把周贼打的屁滚尿流,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敬武卫将军一杯!”
齐军幕府营帐本该是统领军务之地,此时摆着宴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兰陵王高长恭坐在席上,眯着眼睛沉声不语。
其他人不断恭维着高阿那肱,又说:“我听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怕了咱们武卫将军,所以亲自洗手作汤羹,给咱们将军做了糕点,也不知道甚么时候送过来。”
“我也听说了此事!只要武卫将军手握人质,周贼根本不得顽抗!”
“咱们拖住了周贼,余下的事情不攻自破,这次的功劳,必然全都是武卫将军的!”
“哈哈哈!”高阿那肱被奉承的浑身通透舒服,就在此时,更舒服的便来了!
杨兼派遣的使者将京八件正好送来,一共两个锦合,一个呈给高阿那肱,另外一个呈给兰陵王高长恭。
高阿那肱一看,自己明明才是主将,没成想高长恭竟然也有糕点,而且两只盒子一模一样,自己的也没有更加精贵。
高阿那肱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隐隐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准备打开锦合,看一看这北周镇军将军亲手料理的糕点到底长成甚么模样。
“咔嚓——”
高阿那肱打开锦合,“嗬……”众人立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只觉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儿直扑脸面,酥皮的奶香浓郁十足,勾人味蕾,每一块点心精致无比。
高阿那肱捏起一块糕点,奚落的说:“真别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还是做个庖人比较地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
“无错无错,高将军所言甚是!”
高阿那肱一口咬下去,蛋黄酥外皮焦香,层层酥脆,里面满含一整个蛋黄,却第一点子也不腥气,奶香与咸香的蛋黄交融在一起,别提多顺口。
高阿那肱吃的欢心,又劈手捏起一块牛舌饼,不同于甜蜜的蛋黄酥,这牛舌饼形似牛舌,内里咸香肆意,一口咬下去正好中和了蛋黄酥的甜蜜。
高阿那肱粗鲁的吃着手中的点心,一样咬了一口,随即劈手扔在一边,十足浪费,突然想起了甚么,说:“周贼不是说这糕点名唤京八件,怎的只有七样?这算甚么的八件儿?”
将士们也没吃过京八件这种糕点,纷纷揣测说:“或许只是一个名讳。”
“是了,周人便喜欢故弄玄虚!”
高阿那肱咬了一遍糕点,并不吃完,全都扔在一边,却对高长恭挑衅的说:“我觉着内里是鸡子的糕点,可口得很,左右大王也不喜吃甜食,不若让我代劳了罢!”
高阿那肱这么说着,直接走过去,把兰陵王还没动的京八件锦合拿了起来,十足的自来熟,“咔嚓”一声劈手打开。
高阿那肱其实是想给高长恭一个下马威,但是一打开锦合,登时愣在了当场,一、二、三……这锦合中八件糕点,一样也不少,明晃晃的八件儿,就是比高阿那肱的锦合多了一件糕点。
高阿那肱手中捧着锦合,瞪着眼睛,反应了良久。他方才看到高长恭也有锦合糕点之时,心中已经十足不痛快了,这会子眼看着高长恭的糕点,竟然比自己这个主将还要多一块,那便更是不痛快,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嘭一声喷涌而出。
“当!!!”高阿那肱冷冷一哼,直接劈手将锦盒扔在地上,京八件都是糕点,无论是桃酥还是沙琪玛,全都是易碎之物,掉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糕点渣子蹦起老高,摔得到处都是。
“报——!!!”
就在此时,齐军士兵快速赶来,也顾不得一地的糕点,说:“将军,大事不好!周贼有动向了!”
“甚么?!”齐军将领们纷纷猜测,说:“周贼不是刚刚服软儿?还让人送来了糕点?”
“怕是周人的计谋!”
“是了,周人阴险狡诈,说不定是他们的计谋!”
士兵跪在地上,说:“将军,我军派出去的探子回禀,周师正在整顿兵马,主将镇军将军亲自帅兵,似乎打算偷偷出兵,绕路羊肠坂,绕过晋阳,直接偷袭邺城!”
“偷袭邺城?!”
“竟有此事!”
“简直岂有此理!”
齐军登时哗然起来,众人喧哗的声音起此彼伏。晋阳乃是北齐的军事之都,而邺城是北齐的政治之都,邺城的守卫完全没有晋阳牢固,如果周师越过了晋阳,那么便势如破竹,再不可挡。
高阿那肱脸色涨的通红,狠狠啐着:“该死周贼,他们必然是想用这些糕点迷惑本将军,其实内地里暗暗调兵遣将,想要绕过我军,直取邺城!”
从晋阳到邺城虽然不是甚远,但是路途极其难走,一共只有两个选择,羊肠坂便是其一,自古以来,无论是春秋还是三国,羊肠坂此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着羊肠坂狭窄逼仄,形如九曲羊肠,因而得名。
高阿那肱立刻说:“周人如此歹毒,亏得本将军有所防备,众将听令,立刻点齐兵马,本将亲自出兵,围堵周师,想要通过羊肠坂,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是!”
“卑将这就去点兵!”
将士们立刻便要行动起来,兰陵王却站起身来,说:“且慢。”
“慢?还怎么慢?”高阿那肱呵斥说:“延误了军机,让周贼度过羊肠坂,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高将军听我一言,这周人镇军将军素来狡诈多端,不可不防……”
杨兼领兵一万,明明应该出潼关,和突厥大军汇合攻打晋阳,怎么会突然改变了策略,临时变卦,准备越过晋阳偷袭邺城呢?
试想想看,整个晋阳固若金汤,而从晋阳前往邺城只有两条道路,一条大陆车水马龙,设施齐全,周师是绝对不可能从大路偷袭邺城的,另外一条便是小路羊肠坂。
羊肠坂人烟虽然稀少,但是道路极其曲折,如果取道羊肠坂,一旦半路被偷袭,那只剩下全军覆灭这一个结果,杨兼几时变得如此莽撞了?
再者……
兰陵王高长恭井井有条的分析说:“晋阳固若金汤,周人取道羊肠坂,将面临的是晋阳与邺城的前后围堵,乍一听起来,取道羊肠坂的确是偷袭邺城的大好机会,但仔细一想,漏洞百出,简直是不攻自破,长恭私以为,周师放出取道羊肠坂的动向,便是想要引我军出动,这乃是一个实打实的陷阱,万不可上当啊!”
高长恭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在高阿那肱耳朵里听起来,便觉得不怎么中听,冷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本将军的决策是错误的了?”
高阿那肱不等兰陵王再说话,冷哼一声,说:“周贼镇军将军已经离开潼关,这又如何解释?倘或他们当真从羊肠坂偷袭邺城,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么?!还有……在这个营中,我是主将,还请大王你分清楚这一点子,再开口言语!”
兰陵王沉着脸,眯眼凝视着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不屑的说:“全军听令,立刻点兵,片刻也不得耽误,倾巢出动,阻击周贼主将,势必全歼周贼!扬我大齐之威!”
“全歼周贼!全歼周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兰陵王环视四周,眼看着将士们喊上口号,根本没人听自己的劝阻,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将军执意如此,还请将军点五十骑兵与长恭。”
“五十?”高阿那肱十足不屑,五十人能成甚么事?也没多想,说:“五十就五十,给你顽顽也无妨,不要碍了本将军的事儿,等捉住了周贼主将,本将再来与你理论。”
高阿那肱点起兵马,只留给兰陵王五十骑兵,其余全军出动,天色已经夜了,四周阴沉沉的,齐军却灯火通明,大军开拔,立刻开出军营,回身冲着晋阳以西的羊肠坂开去。
高阿那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长戟,高升大呼震慑军威:“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好儿郎,只要抓住了周贼主将,便是立下了头等大功,往后里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加快脚程,遇到周贼,一个不留,杀!!!”
“杀——!!”
“杀——”
高阿那肱喊着口号,齐军将士们也被震慑了士气,都幻想着日后加官进爵的场面,忍不住也跟着大吼起来,一声声杀声冲天而起,响彻黑夜。
高阿那肱抬起手来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只是他挥了好几次手,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了,那喊杀的声音竟然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杀——!!!”
“杀……”
“杀——”
高阿那肱沉声说:“不要喊了,继续快速行军,谁还在喊?!没看到本将的手势吗?!”
“将……将军……不是我们在喊!”高阿那肱的亲信诧异的说:“这不是我们的喊声啊!”
“怎么回事儿?!是谁在喊?!”
“快看!!看身后!”
“天呢,着火了!那个方向……是驻兵大营!”
源源不断的杀声,根本不是齐军在喊口号,而是从身后传来,不止如此,天边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红,好像火烧云一样,燃烧着夏日的黑夜,火蛇冲天而起,恨不能将黑色的夜幕一分为二。
“怎么回事?!”高阿那肱震惊的大吼着,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弹出来。
亲信大喊着:“将、将军!大事不好了!那是咱们的驻兵营地,有人放火烧了咱们的大营!粮草……粮草还在里面!”
“糟糕,是周贼,中计了!”高阿那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离开营地,开出不远,营地便失火了,而且营地的方向杀声震天,不用多说,绝对是周师杀过去了。
高阿那肱点了大部分军队,营中根本没留下多少人,大多是伙夫和仆役,怎么可能抵抗的了北周的军队。
高阿那肱恶狠狠地说:“竖子骗我!!快,回师!!调头!”
他大吼着,却听到一声轻笑:“想走?问过你阿爷我么?!”
黑夜之中突然扑出一队精锐骑兵,打头里的人一身黑甲,“嗤——”一声抽出腰间大剑,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冷笑,可不正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
宇文会雄气英武,跨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骑白马,齐国公宇文宪一身银甲,驱马跟上。
宇文会冷嘲热讽的说:“起初我还觉得镇军将军的这个法子太过冒险,这高阿那肱就算再傻,能傻成这个德行?稍微一勾手便中计?但是现在不得不信啊,”
宇文宪淡淡的说:“因为有些人不只是傻,还刚愎自用。”
宇文会带来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出其不意,趁着齐军自乱阵脚,一马当先,大喝着催马冲上:“片甲不留!”
“杀——”
齐军眼看着营地被烧,士气已经乱了套,虽他们的兵马比宇文会和宇文宪要多的多,但瞬间土崩瓦解,一点子也没有反抗,竟然调头便跑,变成了一盘散沙……
……
“看来计划很顺利。”
夜色昏暗,夏日的林间树叶绵密,更是将所有的月色隔绝在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远方传来杀声,一声一声震彻九天,杨兼坐在马上,挑起唇角轻笑一声,甚至悠闲的打了一个哈欠。
“哒哒哒”此时马蹄声响起,尉迟佑耆快速驱马赶过来,说:“将军,捷报!将军的计谋顺利,骠骑大将军与齐国公已经成功堵截高阿那肱,齐军营地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杨兼笑了笑,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圈套而已,为高阿那肱这种自大轻狂,又刚愎自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说精妙不一定精妙,但架不住正合适。
杨兼让宇文会散播自己怕了高阿那肱的传闻,又亲自做了京八件糕点,遣人送到齐军营地,巧妙的挑拨高阿那肱与兰陵王的干系。与此同时,杨兼又故意制造声势,带了一队兵马“悄悄”的离开潼关,放出准备取道羊肠坂偷袭邺城的消息,让高阿那肱觉得,甚么京八件儿全都是障眼法,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为偷袭邺城打掩护。
杨兼亲自领兵,偷偷摸摸的举动让高阿那肱深信不疑,加之因为京八件少了一件的缘故,高阿那肱与兰陵王又有嫌隙,这个嫌隙还正新鲜,高阿那肱怎么可能听得了兰陵王的劝谏?
杨兼的计划是步步为营,从最先让杨整杨瓒带兵离开潼关开始,便一个坑一个坑的挖好,静静的等待着高阿那肱自己往坑里跳。
杨兼笑了笑,说:“刚刚好,正巧困了,兼有些想念人体工学抱枕了。”
他口中的人体工学抱枕,自然是软绵绵,香喷喷,脸皮子比小寿桃还要嫩,还要奶香四溢的小包子杨广无疑了。
杨兼挥了挥手,说:“收兵,回营。”
“是,将军。”
杨兼带领着一队兵马,快速穿越树林,准备往潼关营地赶去,树林黑暗阴霾,远处的火光被树木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遥遥的听到几声喊杀的声音。
“扑簌簌——”
就在此时,林间飞鸟突然冲天而起,伴随着“踏踏踏”的马蹄声,尉迟佑耆第一个反应,蹙眉冷声说:“有伏兵,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黑影从林间四面八方涌上来,尉迟佑耆一声闷哼,“嘭!”竟毫无反抗,直接跌落马背,一动不动,昏厥了过去。
紧跟着是杨兼身边的亲随士兵,一个个跌落马背,一个接一个毫无悬念的昏厥了过去,只是刹那之间,杨兼四周竟没有一个清醒之人。
杨兼坐在马上,伸手按着缰绳,只听簌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黑暗的夜幕笼罩着身后之人的脸面,不,他根本没有脸面,即使没有绵密的树叶遮挡月光,杨兼也看不到他的脸面。
因着此子的面目之上,戴着一张丑陋狰狞,睚眦怒目的鬼面具——兰陵王,高长恭!
“小四儿?”杨兼挑了挑眉,他眼下孤助无缘,却不见怎么慌张,反而叹口气,笑着说:“是为兄大意了。”
不等高长恭开口,杨兼已经又说:“要不然……打个商量,为兄怕疼,你下手轻一点儿?”
高长恭藏在鬼面具之后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仍然没说一句话,出手如电,“嘭!”的声闷响,直接劈在杨兼的后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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