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与宇文宪前去赴宴, 兰陵王高长恭与韩凤已经在等了。
高长恭和韩凤迎接在营地的门口,杨兼笑着走过去,说:“老四,这么快便想为兄了?才堪堪分别, 便上赶着请为兄吃饭?”
高长恭已经免疫了杨兼的垃圾话, 听到他说这些, 并没有太惊讶, 也没有太大反应,而是拱手说:“镇军将军, 请。”
杨兼摇摇头, 感叹了一声:“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这时候韩凤才看清楚宇文宪, 惊讶的说:“你是那个把我打入水中之人?”
韩凤自负武艺高强,又因着正当红, 所以被很多人溜须拍马说成是大齐第一人,结果折在了宇文宪手上,而且还被打入了水中,好不狼狈,这足够让他记一辈子的。
宇文宪拱起手来,态度很是公式化, 说:“在下宇文宪。”
杨兼笑着介绍说:“这位乃是齐国公, 大家都是老相识了, 也不必如此拘谨。”
“齐国公?”韩凤说:“原来你就是齐国公, 得空咱们再比划比划,上次我脚底打滑了, 不是真的败下阵来,下次绝不会如此!”
高长恭引着众人进入了燕饮营帐,在大帐中坐下来, 很快有仆役端上燕饮的菜色。宇文宪微微蹙眉,杨兼则是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菜色。
杨兼笑着说:“跟人学,变小狗,老四啊,你这一套,可是从为兄身上学来的,竟然还给为兄了。”
那案几上摆的菜色,可不就是烤鸡架子么?
兰陵王高长恭微微一笑,说:“这鸡架子哪里都有,难道镇军将军能烤,我们便不能烤了?”
兰陵王随即又说:“日前镇军将军曾说,长恭便是这个鸡架子,回去之后长恭日思夜想,终于让膳房也模仿着做出了这道烤鸡架,对于你们周人来说……镇军将军又何尝不是这只鸡架呢?”
兰陵王这招可谓是以牙还牙了,见杨兼不以为然,便亲自给他分析形势,说:“你们周人的天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野心颇大,一方面想要除去大冢宰,一方面又想要压制八大柱国。如今镇军将军的确胜了两场,而且打得漂亮,但镇军将军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赢,你们的天子便越是不欢心,越觉得你硌着了他的心窍呢?”
杨兼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说:“老四啊,你此言差矣,你看看为兄身上这么多肉,怎么可能是鸡架子呢?倒是小四儿你,回了邺城没少吃苦罢,清减了这么多,你越发的像鸡架子了,没肉都不够啃的。”
兰陵王的面色稍微僵硬了一下,因着他回到了邺城之后,的确受了不少苦。本以为高阿那肱死了之后,便没有人再构陷自己,但是不然,高阿那肱死了之后,高长恭也在府中被软禁了很久才放出来,如果不是因着这次战事紧急,而且好友斛律光多次劝谏,恐怕高长恭此时还在被软禁呢。
杨兼收敛了笑容,变得正色起来,说:“再者说了,兼手中四万兵马,你见过这么丰满的鸡架子么?”
兰陵王的脸色更是僵硬了,的确如此,如果四万兵马还是个鸡架子,那他们是甚么?
这局面突然变了,反而变成杨兼劝导兰陵王,他一副好大哥的模样,谆谆教导的说:“老四啊,不是为兄说你,你看看为兄,手中已经四万兵马了,别说是怎么得来的,但是你呢,手中的兵马却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成样子,你们的人主也愈发的不信任你,你还剩下了甚么?不如这样罢,跟大兄回家去,你归顺了大兄,大兄立刻给你做顿好的,你说罢,想吃火锅烤肉,还是宫保鸡丁糖醋里脊水煮鱼毛血旺红烧肉?你就算是想吃茄子,为兄也给你种出来!如何?”
杨兼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儿,总之韩凤是一个都没食过的,而案几上只有鸡架子,他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说:“茄子是何物?”
“这茄子……”杨兼刚想要回答韩凤,兰陵王已经“咳!”的咳嗽了一声,韩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说上吃了,这一趟来分明是来安抚周人的,连忙也咳嗽了两声。
杨兼说:“如何?与其这般苦哈哈,不如来投奔为兄,老四你觉得如何?”
兰陵王面色平静的很,说:“长恭还是那句话,直道事人,有死而已。”
杨兼点点头,说:“忠烈啊,忠烈,分明可以靠长相,一定要拼忠心,你也不容易。”
两边各执一词,陷入了胶着之中,兰陵王便说:“这鸡架乃是长恭遍访能人膳夫,千挑万选做出来的,不知合不合镇军将军的口味,还请将军试试看。”
杨兼一笑,说:“鸡架子而已,吃着顽儿的,还遍访能人,老四你才是个能个儿人罢。”
烤鸡架盛在承槃之中,承槃精致又典雅,配一个烤鸡架当真是过度包装了,十足的奢华,这只鸡架的格调都莫名的高了起来。
杨兼擦了手,准备开始拆分烤鸡架,宇文宪微微蹙眉,低声说:“将军……”
他说了两个字,并没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宇文宪素来心细如尘,似乎是怕这烤鸡架里面有毒,毕竟他们是独身前往,万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
杨兼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放心好了,兰陵王是个死脑筋,如果能下毒,他早就不是如今这么个可怜儿模样了。”
杨兼说着将拆开的鸡架送入口中咬了一口,韩凤早就饿了,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说一些“客套话”,腹中咕噜噜的叫唤着,当即抓起鸡架豪爽的啃了一口。
“这……”韩凤啃了一口,登时蹙起眉头,脸色十足古怪。
兰陵王还没有食用鸡架,看到韩凤表情古怪,便说:“怎么了?”
不只是韩凤,就连杨兼的表情也十足古怪,他微微眯着眼睛,眼神有些惊讶的盯着手中的鸡架骨头,那模样可不只是难吃而已,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与此同时便听韩凤说:“这鸡架怎么是甜的?”
“甜的?!”兰陵王足足吃了一惊,他住在长安的时日不短,也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说是隋国公世子不能吃甜食,对甜食不服,吃了是会要人命的。
兰陵王令人准备了鸡架子,但并非是甜口的鸡架子,哪里知道,这烤鸡架突然变成了甜口。
甜腻的口感在唇齿间弥漫着,并非是蜜香的烤鸡架,那种甜味的口感很肆意张狂,完全没有甚么咸香可言,杨兼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呕——”杨兼趴在案几边上,突然呕吐了出来,宇文宪看到这一幕,立刻抢过去,大喊着:“将军?!”
杨兼奋力的呕吐着,口中甜腻的鸡架子虽然吐了出去,但是那股子甜味却弥漫开来,怎么也挥之不去。
宇文宪眯着眼睛厉声说:“原来你们齐人宴无好宴!明知镇军将军对甜食不服,竟然还故意用甜食招待将军,真真儿是用心良苦啊!”
兰陵王霍然站起来,说:“我根本不知情,快,医官!”
韩凤完全不知杨兼对甜食不服,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说:“这是燕饮,咱们哪里准备医官了?呸,这甚么鸡架子,甜嗖嗖的,难吃的很!”
嗖——!
随着韩凤的一声抱怨,轻微的响声传来。
下一刻,燕饮的营帐毫无征兆的燃起大火,火蛇窜天而起,团团将营帐包围在正中间。
那一声轻响,竟然是火箭的声音……
“着火了!”韩凤震惊的说:“怎么回事!?”
他说着想要冲出去查看情况,刚一打起帐帘子,“嗖!!”又是一声,第二根火箭直冲而来,如果不是韩凤动作迅捷,向后一退,那根火箭便直接扎在了他的面门上。
嗖——
嗖嗖嗖!
嗖——
接二连三的火箭,犹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将黑夜点的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扑簌簌下雨似的降落在燕饮营地。
“怎么回事?!”韩凤又是大吼一声,但是无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宇文宪冷声说:“你们耍诈?”
韩凤大喊着:“耍诈?!我们根本不知情!就算耍诈,也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罢!”
火箭从远处发来,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分敌我,每一根火箭上都有助燃的燃料,遇到营地立刻燃烧起来,助长了窜天的大火,这架势根本是要把整个营地夷为平地,一个不留!
兰陵王心中咯噔一声,突然说:“祖珽……”
是了,是祖珽!
兰陵王前来赴宴和谈,分明是祖珽的主意,是祖珽一手促成的,如果有甚么人想要连同兰陵王和杨兼一起杀掉,那这个人非祖珽莫属了。
“这个穷酸的孙儿!!”韩凤怒极,说:“别让老子抓住他!”
说话间,火箭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们的营地建在树林之中,地段十足偏僻,四周都没有人烟,因着建起了营地,所以营地中自然会有火光,这就好像一个立地的靶子,还不是活动的,火箭冲着营地的光线射来,反而便宜得很,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营地不必说了,也是在祖珽的大力建议之下建立的,当时兰陵王还觉得营地四周都是树林草木,不是很方便,但是祖珽搬出来长篇大套的道理说服兰陵王,没想到,祖珽的用心如此歹毒,营帐建立在树林之中,树林多木,非常易燃,火箭如雨,树木便是最好的燃料,大火碰到树木快速蔓延,很快将整个营地包围在火海之中。
“着火了!!”
“快救火啊——”
“没有水可怎么办?!火势太快了!”
营地里的士兵并不多,又都是兰陵王的亲随,大火蔓延,全都集中在燕饮的营帐附近,亲随们想要救火,但是赫然发现林中缺水,想要打水的话,需要跑出很远,等把水挑回来,火势已经不可抑制。
“快!冲出去!”韩凤大喊着,朝着众人招手,说:“这面!这面还能走!”
燕饮营帐变成了“重灾区”,韩凤抓住自己的长戟,使劲挑开一块大火蔓延的营帐布,勉强支起一段空间,可以让众人通行。长戟是金属支撑,导热很快,韩凤只觉得掌心火热,他没食到烤肉,自己都快变成了烤肉。
“将军!!”
兰陵王刚想冲出营帐,便听到宇文宪大喊一声,他回头一看,便看到了扑倒在地上的杨兼。
杨兼面容痛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抵御着甚么,也似乎像是在隐忍着甚么,面色在狰狞的火光中,仿佛比火光还要狰狞。
兰陵王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刻放弃了冲出去,转头冲向杨兼,大喊着:“抬他出去!”
他说着,架起杨兼的手臂,和宇文宪一人架起一边,拖拽着杨兼往营帐外面冲。
火箭组成的瓢泼大雨还在下着,士兵们慌乱不已,火箭是从远处而来,距离太远,士兵们想要阻拦,但是鞭长莫及,只能大喊着:“大王!!快跑!”
“火太大了!”
“蔓延到树林里了!”
“怎么办?!大王还在里面!大王——大王!!”
亲随们在火海外面大喊,高长恭和宇文宪架住杨兼奋力往外拖拽,韩凤支着长戟,就在此时突听“轰——”一声巨响,营帐的横梁竟然被烧断了,火蛇包裹着横梁,带起剧烈的浓烟从天而降。
“当心!!”韩凤冲过去狠狠撞了一下宇文宪的肩头,两个人摔倒在地上,带火的横梁堪堪蹭着两个人的衣裳砸下来,飞溅的二人一头一脸都是黑灰,黑色的烟雾弥漫而起,登时阻隔住了视线。
“将军?!”宇文宪大喊着,他方才被撞了一下,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此时已经不见了杨兼的身影,巨大的横梁格挡在中间,宇文宪根本甚么也看不清楚。
“快走!”韩凤从地上爬起来,拉住宇文宪说:“火太大了,快走!”
宇文宪还想去找杨兼,韩凤已经死死拽住他,将他拖拽出大火密布的营帐。营地里的火焰虽然没有营帐里面大,但是四周也被火蛇密布了,天上还不断的下着火雨,似乎是想要将他们全都射杀在火海中一般。
巨大的横梁从天上掉下来,兰陵王拉住杨兼,将他向后一拖,堪堪避开砸下来的横梁。
“嗬——!!”杨兼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的喘息声,兰陵王的眼睛被烟熏的几乎睁不开,他努力睁开眼睛去看,只见杨兼的腿上全都是血,似乎还是被横梁砸中了。
兰陵王架住杨兼的胳膊,挎在自己的脖子上,半扶半抱踉踉跄跄的往外走,说:“醒醒!醒一醒,振作一点!”
杨兼的呼吸十足急促,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厥了过去,并没有回答兰陵王的话。就在此时,突听“嗤——”一声,一支火箭从天而降,力度巨大,直接穿透了带火的营帐,猛地扎向二人,杨兼的眼眸突然睁开,一把抓住兰陵王。
“嗤——”
高长恭只觉被杨兼带了一下,脚步不稳,险些直接跌倒在地上,耳朵里听到一声皮肉裂开的轻响,随即被浓烟密布,再睁开眼睛之时,却看到杨兼的后肩中了一根冷箭,箭镞深入,全部没入肉中。
“镇军将军!”兰陵王一把扶住几乎要跌倒的杨兼。
杨兼面色狰狞,因为疼痛面色扭曲着,但又好像不是疼痛的问题,似痛苦,似兴奋,眼珠子血红一片,暴戾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有伏兵!!有伏兵!”
营帐外面的亲随大喊起来,原来营地里的仆役竟然并非真正的仆役,而是祖珽派遣而来的士兵,士兵们眼看着大火燃烧起来,立刻开始冲着营帐放冷箭,营帐一片火海,加上冷箭,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兰陵王没有带多少亲随来,又要救火,又要阻挡那些伏兵根本来不及。韩凤和宇文宪刚从火海中冲出来,韩凤眼睛赤红,大骂着:“贼孙子!!老子会会你们!”他说着,引着长戟直冲而上。
营帐内杨兼后肩中了一箭,营帐被大火烧的千疮百孔,二人想要冲出去,但是黑烟弥漫,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明明向前快跑,结果却发现跑到了营帐最里面,根本就是一个死胡同。
兰陵王抽出佩剑,使劲劈砍着眼前的障碍物,头顶突然吱呀一声,另外的横梁也开始摇摇欲坠,“轰!!!”发出剧烈的响声,直接从中间裂开,兜头砸下。
这么粗大的横梁掉下来,根本避无可避,“嘭!!”一声,二人直接被砸倒在地上,兰陵王后脑撞在地上,短暂的失去了一瞬的意识,便感觉有甚么湿哒哒的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脸上,不,应该说是喷溅,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席卷而来。
兰陵王高长恭慢慢睁开眼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杨兼那双赤红带血的眼眸,分明是温柔多情的丹凤眼,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却闪烁着精锐的光芒,眸光兴奋的战栗着。
滴答——
滴、答……
是血液,热乎乎的滴落在兰陵王的面颊上,他仰躺在地上,带火的横梁竟然没有砸到兰陵王,杨兼则撑在他身上,双臂微微打颤,似乎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鲜血从他的肩头崩裂而出,一股股冒出来,甚至能听到滋滋的喷血声。
方才那根刺中杨兼后肩的冷箭被厚重的横梁一砸,直接穿透了杨兼的琵琶骨,箭镞竟然从后背穿了出来,黑色的箭镞被光火映照,滴答滴答的淌着血,整根箭杆横穿在杨兼的肩膀上。
兰陵王震惊的睁大眼目,杨兼竟然替他挡了一下,而这一下,正好砸中冷箭,杨兼的肩膀被直接对穿……
“嗬……”杨兼的嗓子里发出粗喘的声音,不知是他抑制痛苦的声音,还是在发笑,脸色苍白,额头上源源不断的滚下冷汗,沙哑的嗓音粗粝到了极点,说:“快……快走……”
兰陵王的心窍仿佛被人撬开了一样,他是个何其聪明的人,营地失火,可想而知是谁干的,身为一个齐人,自己人想要杀自己,杨兼分明是敌人,却舍身相救。不只是这一次,兰陵王已经回想不起来,杨兼到底救过他多少次性命……
兰陵王眼睛一眯,突然翻身而起,不过并没有自行离开,一把架住杨兼没有受伤的胳膊,将人背在背上,嗓子干涩的滚动着,低声说:“放心,我们一起走。”
“放箭!!”
“射杀,一个不留——”
营地中大火冲天,伪装成仆役的伏兵冲出来,对着火海放箭,韩凤和宇文宪去阻拦那些伏兵,但是火海混乱,伏兵又混在人群之中,一眼根本分不出来。
“踏踏踏踏——”
“轰隆隆——”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叫嚣声中,大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大喊着:“救火!!”
那声音圆润又奶气,众人打眼一看,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小马驹,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奶娃娃,一马当先,挥着小肉手,蹙着小眉头,厉声指挥。
他的声音虽然又软又糯,却带着一股子不可违逆的威严。
——正是杨广!
杨广一声令下,因着情况紧急,宇文会也顾不得太多,身后的士兵快速扑出,他们早有准备,来的时候已经顺路打足了水,冲来不由分说立刻救火。
杨广指挥着剩余的士兵,说:“把伏兵全都拿下!”
“是!”
伏兵因为要扮成仆役,所以其实数量并不多,宇文会的兵马冲进来之后,立刻掌控了整个营地。
与此同时,尉迟佑耆带兵飞马冲向高地,阻断火箭的来源。
高地之上,秘书郎祖珽正在亲自指挥弓箭手,他遥遥的面对远处的树林大火,不由狰狞的笑起来,说:“烧!烧得好!这下子便全完了!烧罢!”
“继续放箭,不要停!”
“把整个山林都给我烧掉!”
“天子密令,一个不留!”
“不好了!”就在祖珽下令之时,有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说:“不好了!山下有一队骑兵,正往咱们这边扑过来,数量不少!应该是周军!”
祖珽选择的高地非常隐蔽,他还以为一时间不会被发现,他哪里知道,杨广早留了一手,让人专门盯着祖珽,果不其然发现了祖珽的端倪。
祖珽有些慌张,这里是延州的地界,他们是偷偷溜进来的,如果被发现绝对寡不敌众,祖珽愤恨的转头“看”了一眼火海,一狠心下令说:“撤兵!”
“撤兵!!快,全军撤退!”
尉迟佑耆带兵冲上高地,祖珽已经带兵撤退,尉迟佑耆下令追击,周军追赶着祖珽的弓箭手,一路退到河边,祖珽的军队快速上了船,很快便溜走了。
尉迟佑耆只是负责驱赶弓箭手,并没要和他们硬碰硬,眼看着完成了任务,他担心杨兼的情况,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赶去。
燕饮营地一片火海,火势虽然得到了控制,但已经烧了良久,营帐坍塌的七七八八。
“将军!!”
“快看!将军在那里!”
“是大王!大王!”
众人一窝蜂冲上去,便见到兰陵王的衣袍被烧得黑漆漆,脸上全都是黑灰,和着鲜血,泥泞一片,背上背着满身染血的杨兼,快速的从大火的营帐中冲出来。
“将军受伤了!!”
众人看到杨兼肩头对穿的长箭,心里都是咯噔一声。杨广快速跑过去,他个头小,从人群外面直接挤到最前面,连忙查看杨兼。
杨兼双腿都是血,肩膀又被对穿了,箭镞全都扎在外面,箭杆嵌在肉中,整根箭杆鲜血淋漓,血液几乎将木制的箭杆全部阴湿。
“父亲!”杨广连忙扶住杨兼,低喝了一声。
杨兼的意识有些迷茫,似乎听到了杨广的嗓音,微微睁开一丝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杨广,随即竟然笑了出来。
众人看着杨兼的笑容,不知为何,全都是心头一紧。
杨兼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甚么,但是声音太小了,实在太虚弱,旁人一个字儿也听不清楚。
杨广立刻俯下身去,伏在杨兼唇边仔细倾听,便听到杨兼嗓音沙哑,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带着一股子笑意,半开顽笑的说:“儿子……如果我死了,你……你的世子爵位可就……落空了,你千万……不能、不能让我死啊……”
杨广两只小肉手攥成拳头,一张圆嘟嘟的小脸阴沉下来,眼眸中划过冰凉的森然,轻声说:“放心,有朕在,父亲想死也死不了。”
杨兼听到他的话,挑唇又笑了一下,但是只有挑唇的动作,实在虚弱的没有力气,笑声并未到唇边,浑身的力气已经陡然一松,陷入了昏暗之中……
“父亲!”
“将军?!”
宇文宪冲过来,说:“血是黑色的,冷箭有毒,快,抬回去医治!”
兰陵王九死一生的将杨兼背出来,眼看着杨兼昏厥过去,又听到宇文宪说冷箭有毒,他的脑海中轰隆隆一直乱响,走马灯一样的闪烁着,全都是杨兼冲过来替自己挡下横梁,冷箭对穿肩膀的场面。
兰陵王兀立在咧咧的火声之中,四周的士兵快速将杨兼抬起来,安放在马背之上,准备带回去医治。
杨广的小肉手上粘的全都是血迹,小衣裳也蹭了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子也不软糯可爱,反而平添了一股肃杀与威严。
小包子杨广负手而立,眯眼下令:“来人,将这两个齐贼扣下!”
他口中的齐贼,自然是兰陵王高长恭,和领军将军韩凤,如今营地被宇文会的兵马占领,二人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士兵们一拥而上,直接将二人全都绑了起来。
韩凤还想挣扎,宇文宪反应十足的快,“当!!”一声,直接踢开韩凤手中的长戟,长戟脱手而出,掉在地上,韩凤想要去抢,刚刚俯身还没来得及去捡,宇文宪已经跟上,“咚!!”一声,膝盖正好抵在韩凤的背心之上,韩凤整个人向前一扑,直接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巴。
士兵一拥而上,将韩凤五花大绑,韩凤大吼着:“宇文宪你不厚道!方才若不是我,你根本无法从火海中逃出来,如今却恩将仇报!”
映照着营地的火光,宇文宪儒将一般的脸目上露出一丝阴沉,幽幽的开口说:“各为其主,谈甚么恩将仇报。”
韩凤挣扎的说:“放火之事,我们也不知情,我们也是被坑害的!”
相对于韩凤的垂死挣扎,兰陵王并没有过多的挣扎,将手中烧的黑漆漆的佩剑“当!”一声扔在地上,一点子也没有反抗,便被周军士兵将双手绑在身后,束手就擒了。
延州总管府。
“快!快抬进去!”
“轻一点!轻一点!小心!”
“怎么回事……镇军将军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檦坐镇在延州总管府,突然看到杨兼满身是血的被抬进来,吓得立刻大喊着:“医官!!把军医找来!都找来!”
血迹一路滴滴答答的从府署外面蔓延入内,众人抬着杨兼往总管府里面去,小心翼翼的将杨兼放在床上,医官已经冲了进来,看到杨兼的情况,说:“都退出去,要先拔箭。”
众人全都退出屋舍,杨广想要留下来,但是在旁人眼中,他本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奶娃娃,也帮不上甚么忙,医官怎么可能让他留下来,何况这场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又太过血腥了。
杨广也跟着众人一同退出了屋舍,站在院落外面等待。
“吱呀——”屋舍的大门关闭,医官们呆在屋舍之内,其余人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天色漆黑一片,宇文宪衣袍上都是烧焦的黑色,手背也烧伤了一块,根本没有包扎,一直在原地等待。
“踏踏踏——”随着急促的跫音,尉迟佑耆从外面冲进来,他刚刚带兵回来,便听到了世子需要施救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说:“世子怎么样了!?”
宇文会焦急的来回来去走动,说:“医官进去了还没出来,我们也不知如何了!”
“怎么还不出来!还不出来!还不出来!”宇文会每走一步,便叨念一句,众人心底里已经够着急得了,宇文会的叨念让众人更加焦急,宇文胄连声说:“弟亲,不要走了,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宇文胄心里也没有底儿。杨兼浑身是血的被抬进去,那模样进气少出气多,箭镞从他的肩膀扎了出来,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痛苦,叫人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杨广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他负手而立,站在院落之中,一句话也没说,一步也没有走动,和平日里奶里奶气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但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去关注杨广,杨广便也懒得伪装甚么。
吱呀——
屋舍的门被打开,众人立刻第一时间围拢上去:“医官!医官,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门虽然开了,但是医官并没有走出来,反而是药童走了出来,端着都是红彤彤血水的盆子,原来是去换水。
众人抻着脖子往里看,顺着门缝却看不到杨兼。自是看不到的,杨兼躺在内里,他们从门口往里看最多看到外间,大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急切地往里张望,只看到了满地的血迹,再无其他……
药童端着清水很快又回去,掩上门,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嗬!!!”一声大吼从屋舍中传出来。
“父亲……”杨广立刻上前一步,刚才的吼声绝对是杨兼发出来的,光是听声音都知道有多痛苦。
宇文会连声说:“有声音有声音,说明没事!”
他这么说着,但众人的心情根本没有放下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阴沉,随即越来越朦胧,渐渐有些发亮,大家竟等了几个时辰。
就在此时,舍门又发出一声轻响,终于慢慢打开了。
众人一拥过去,七嘴八舌地说:“医官,如何?!”
“我父亲如何了?”
“将军怎么样?”
医官被众人簇拥着,连连摆手,说:“冷箭拔下来了,箭上有毒,不过请各位放心,镇军将军并无性命之忧。”
众人听到这里,狠狠松了一口气,杨广眯了眯眼睛,总觉得医官还有后话没说完,应该是报喜不报忧,便说:“医官,可还有甚么要说的么?”
果不其然,医官是先报喜,把坏事儿放在了后面,支支吾吾的说:“只是……这……镇军将军的双腿折断,不知……”
杨兼的双腿断了!
众人登时沉默下来,如今正在行军打仗,杨兼身为主将,双腿竟然断了……
医官还有话没说完,继续说:“还有……这冷箭上的毒虽然不致命,但是……余毒未清,至于会有甚么症状,还是要等将军醒过来之后,才见分晓。”
说了等于没说,如今只能知道杨兼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杨兼甚么时候可以醒过来都是未知之数,医官也不敢断言。
众人乍一听先是欢喜,随即又被担忧冲淡了喜悦,一个个掌心都是冷汗。
杨广的眼神更是阴霾,如今正是与齐军交锋的关键时刻,杨兼的双腿出了问题,如此一来,不仅是对军威不利,而且这消息一旦传入长安,小皇帝宇文邕很可能用这个事儿做文章,顺理成章的将杨兼的兵权收回去。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有身体残缺的人很难在朝为官。
天色灰蒙蒙的,天边透露着一丝丝灰败的压抑,就如同众人的心情一般。
便在此时,延州大总管李檦突然从外面冲进院落,口中喊着:“大事不好!齐军偷袭来了!”
“甚么!?”宇文会的脾性瞬间爆裂开来,说:“齐贼还敢来!?来得好,我这就去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李檦说:“大将军,稍安勿躁,齐军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的确,如今杨兼危在旦夕,还没能醒过来,他们的军队可谓是群龙无首,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是一盘散沙,齐军挑拣这个时段来偷袭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齐国公宇文宪冷静的多,说:“老将军,齐军现下如何,已经开到何处?”
李檦说:“齐军派出了数条大船,从水上进军,朝我们这边包抄而来了,今早雾大,等士兵发现之时,已经到了跟前,咱们现在整顿战船,根本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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