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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小杏仁啪一声掉在地上, 尉迟佑耆震惊的凝视着嘻嘻傻笑的傻儿仆役。
第一个仆役眼看着尉迟佑耆神情有异,吓得不敢多说话,哆哆嗦嗦的跪在一边。
傻儿仆役一直在傻笑, 好像穷开心一般, 也不知害怕畏惧, 毫无芥蒂的打量着尉迟佑耆, 他的面容俊美, 乍一看却让人觉得可怖,上面大大小小都是伤疤, 基本都是新伤,还没有脱去疤痕。
尉迟佑耆的喉咙干涩的滚动,喃喃的说:“是……是你……”
第一个仆役没有听清楚, 连忙说:“尉迟将军, 您、您说甚么?”
尉迟佑耆这才缓过神来,收敛了神情, 眯了眯眼目,再次仔细打量那个傻儿仆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十足年轻, 身量并不算太高大, 也不算是高壮的类型,匀称而高挑,面容俊美端正,却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 唇角咧着毫无芥蒂的笑容, 甚至是傻笑,一直嘿嘿嘻嘻的傻笑着。
分明……是周主宇文邕的脸!
尉迟佑耆亲耳听到周主宇文邕死于乱兵之下的军报,绝对不可能有假, 他们日前入驻晋阳,如果人主还活着,也一定会站出来,但一直都没有见到宇文邕,尉迟佑耆已经慢慢消化了人主驾崩的消息。
然而就在此时,尉迟佑耆竟然亲眼看到了宇文邕……
亲眼看到!
尉迟佑耆神情凌厉,突然一步踏前,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傻儿仆役的手臂,将他的粗衣袖摆猛地撸上去。
旁边那仆役吓得差点大叫,还以为他们惹怒了尉迟将军,尉迟将军想要打人。
哪知道下一刻,尉迟将军满脸狠戾,却是将傻儿仆役的袖口推上去,暗淡的月光下,傻儿仆役的左臂上,赫然有一颗红痣。
尉迟佑耆看到那颗红痣,整个人再次被雷劈了一般,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石雕,睁大了眼目,满脸的不可置信,呆若木鸡,喃喃的又说:“是……是真的……真的……”
尉迟佑耆和宇文邕是发小,因此尉迟佑耆很熟悉宇文邕,他知道宇文邕身上的一些“小细节”,例如周主宇文邕的左臂上,有一颗不小的红痣,很扎眼,但是因着周主的袖袍宽大,也不会露出手臂,因此几乎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尉迟佑耆盯着那颗红痣,双手颤抖起来,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甚么心情,无论是容貌,还是伤疤,亦或者是这颗红痣,都和宇文邕吻合重叠。
眼前的人……
眼前的傻儿仆役……
正是周主宇文邕!
而此时此刻的宇文邕,从深潭跌落,竟然变成了一个傻子痴儿,还沦落到拿着扫帚扫地的地步。
宇文邕好像失忆了一样,也不识得尉迟佑耆,只是对着他嘿嘿傻笑,一脸探究。
尉迟佑耆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不是说周主宇文邕已经在乱兵之中驾崩了么?为何宇文邕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尉迟佑耆试探的说:“这仆役是甚么人,脸上为何有如此多的伤疤?”
第一个仆役不敢欺瞒,立刻回话说:“回尉迟将军,这仆役是个傻儿,前些日子捡回来的,因着咱们潼关军为了迎接镇军将军,军中的仆役人手不足,所以便让他冲了人手,至于这傻儿的脸……捡来之时便奄奄一息的,恐怕是遭了马贼也说不定,因着他脸色面目可憎,所以白日里都不叫他出来打扫,只是晚间才让他出来充充人手。”
捡来的,不知是谁……
一条条,一件件都和宇文邕极其的吻合。
尉迟佑耆心底里有一个蠢蠢欲动的猜测,不,已经不是猜测,而是笃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周主宇文邕!
尉迟佑耆见到宇文邕,心底里仿佛滚油一样翻腾着,但很快又有些透心凉,如今北面天下的局面已经稳定,无论是黄河以东还是黄河以西,全都尽在镇军将军杨兼的掌握之中,将领归顺,百姓爱戴,可以说宇文邕的驾崩乃是顺应天意,如果宇文邕突然活了过来。
不管周主宇文邕是痴傻了,还是残废了,天下的局面必然又会混乱起来,无论宇文邕想还是不想,都会有很多人用他的身份做文章。
到那时候……
尉迟佑耆突然握紧了双手,他有些不敢想象。
“将……将军?”
仆役还跪在地上,眼看着尉迟佑耆神情变化莫测,心底里没地儿,鼓足勇气,终于开口询问。
尉迟佑耆猛地回过神来,又看了两眼那个傻儿仆役,这才说:“没事了,你们……退下罢。”
“是。”仆役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傻儿仆役离开,离开的时候还在低声说:“都是你,差点冲撞了尉迟将军,差点被你害死了!还不快走……”
尉迟佑耆站在原地,那两个仆役渐行渐远,很快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回到仆役的营帐去了,四下里只剩尉迟佑耆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昏暗的月色之中。
尉迟佑耆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地上的杏仁之上,慢慢蹲下去,单膝跪地,将斑驳的小杏仁捡起来,仔细的在掌心中擦干净,低声说:“我该……如何……”
杨兼抱着人体工学抱枕小包子杨广歇息了,睡得正香,感觉有人在外面走动,声音还挺大,脚步声“踏踏……踏、踏踏……”断断续续,把杨兼都给吵醒了,更别说是一向睡得很浅的小包子杨广。
杨广蹙了蹙小眉头,冷声说:“谁在外面?”
那徘徊的跫音突然顿住了,好像惊弓之鸟,立刻散开,便听不到声音了……
尉迟佑耆心中犹豫,他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杨兼这个秘密——人主宇文邕还活着!
宇文邕还活着,阴差阳错的就在军营之中。
如果告诉了杨兼,尉迟佑耆也想不清楚,杨兼会怎么做。如今北面的天下局面稳定,根本不需要宇文邕的出现,现在的宇文邕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旦告诉杨兼,说不定宇文邕便会被处理掉。
但是……尉迟佑耆攥了攥掌心,但是宇文邕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儿,完全不可能给任何人造成威胁,如果让人知道宇文邕还活着,岂不是害他白白丢掉了性命?
尉迟佑耆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但是这一次他犹豫了,眼看着两个仆役离开之后,他便慢慢的踱步,回过神之时抬头一看,自己竟然站在杨兼的营帐门口。
难道自己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杨兼……
对,应该告诉世子,如果不告诉世子,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宇文邕,不管宇文邕愿不愿意,说不定都会遭到胁迫,到那时候不只是坏了杨兼的事儿,天下都可能陷入混乱之中,尉迟佑耆便成了罪人!
然……
尉迟佑耆又开始左右摇摆,他真的不忍心看到宇文邕赴死,本以为宇文邕孤已经驾崩,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让他接受第二次……宇文邕还是第一个对尉迟佑耆有知遇之恩的人,尉迟佑耆实在做不到。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如何……”
尉迟佑耆跫音踉跄又逡巡,在杨兼的营帐外面踱步了好几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矛盾之中,就在此时,突听营帐里面传来小世子的嗓音,尉迟佑耆一阵心悸,下意识便跑开,躲藏了起来。
尉迟佑耆大步冲进了自己的营帐,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吐息仍然急促紊乱,尉迟佑耆的心窍跳得飞快,一颗心脏几乎脱出腔子。
不该逃跑的,就一口气把话说清楚,尉迟佑耆这么想着,神情凌冽起来,突然又冲出营帐。
然而整个人真正出了营帐,才发现自己的腿太过沉重,冬日的夜风寒冷刺骨,好像把他的双腿冻冰了一样,一步也走不了。
尉迟佑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站在营帐外面吹着夜风,站了良久良久,慢慢迈开脚步,不过并非是朝着杨兼的营帐而去,而是冲着那两个仆役离开的方向而去。
尉迟佑耆很快找到了仆役们的营帐,那些仆役没有自己的屋舍,很多人住在一起,时辰已经晚了,但是营帐里还有声音,传来哈哈的笑声。
“傻子!!”
“对,他就是个傻子!让他吃屎都可以!”
“就是这个傻子,刚才扫地都不会,竟然冲撞了尉迟将军,我差点子被连累,打他!”
“反正他脸上那么多伤疤,丑陋不堪,多一条也不多!”
“哈哈!被打了还在笑,是不是犯贱?”
尉迟佑耆听到里面的动静,眼睛一眯,“哗啦!”一声,直接掀开帐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中有很多仆役,之前见到的仆役指挥着众人,好像一个头领一般,其余五六个仆役围绕着宇文邕,宇文邕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被仆役们殴打着,眼皮已经青了,嘴角却还扯着嘿嘿的笑容。
尉迟佑耆的心脏一紧,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宇文邕生来便是皇子,一直养尊处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高高在上的人主,突然变成了一个蹲在地上,任人辱骂欺凌的傻儿,而他本人竟然毫不反抗,尉迟佑耆的怒火登时冲撞上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甚么人!?尉……尉迟将军!?”
仆役们突然看到有人闯进来,本来还想喝骂一声,哪知道仔细一看,竟然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可是蜀国公的儿子,也就是在贵胄眼中,才觉得尉迟佑耆是个小野种,仆役们见到尉迟佑耆都害怕的不行,当即一个个面无人色。
尉迟佑耆盯着宇文邕被打破的嘴角,打青的眼皮,冷着脸色,大步走过去,“咚!!”一声,直接将带头的仆役踹翻在地,冷喝说:“滚开!”
那些仆役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反抗,连忙爬着滚到一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宇文邕蹲在地上,还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动作,奇怪的抬头去看尉迟佑耆,似乎不认识尉迟佑耆,咧开被打裂的唇角,嘿嘿傻笑了一声。
嘿嘿的傻笑,伴随着刺目的鲜血,尉迟佑耆的心脏又被狠狠捏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还是愤怒,一把拽起地上的宇文邕,动作可以说的上是粗暴,冷声说:“跟我来!”
宇文邕嘿嘿又傻笑了一声,一路傻笑着,被拽了出去,留下仆役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尉迟佑耆一时头热,便将宇文邕带了出来,等一出营帐,吹了冷风,尉迟佑耆突然又有些后悔,自己到底在干甚么,之后又要怎么办?
尉迟佑耆握着宇文邕的手有些发抖,最后还是默默的将宇文邕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让他进去,宇文邕很是顺从,嘿嘿傻笑着走进去,似乎觉得尉迟佑耆的营帐比仆役的奢华,这边抹抹,那面碰碰,看甚么都好奇。
微弱昏黄的火光之下,尉迟佑耆凝视着宇文邕,艰涩的开口说:“你……用膳了么?”
宇文邕双颊凹陷,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宇文邕奇怪的看着尉迟佑耆,似乎连这个也听不懂,但是他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响声。
尉迟佑耆说:“坐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点吃食。”
“嘿嘿!嘿嘿!”宇文邕还是听不懂,不过并没有乱跑,还是这边摸摸,那面碰碰,尉迟佑耆不敢离开太长时间,立刻跑出去,大步冲向潼关营地的膳房,拿了一些可以入口的吃食,又快速往回跑。
尉迟佑耆怀里揣着纸包的吃食,突然看到了药房营帐,脚步突然顿了下来,脑海中闪过宇文邕脸上的淤青和血口,他脸上的伤痕肯定没有医治,以至于留下来那么多疤痕,而刚刚被仆役殴打,又青了好多,还破了皮。
尉迟佑耆犹豫了一下,很快绕路走进药房营帐,这个时辰营帐里已经没有人,黑漆漆的一片。
尉迟佑耆大步走过去,抹黑拉开小抽屉,想要找一些跌打的外伤药,他拉开第一个小抽屉,里面琳琅满目都是药瓶,贴着签子,好像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伤药,于是顺着拉开第二个小抽屉。
“嗬!”
尉迟佑耆的手刚搭上“小抽屉”,登时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手下的触感根本不是木质的抽屉,反而有些软,好像人皮一样……
定眼一看,怪不得是人皮的触感,抽屉上分明搭着一只手,刚才尉迟佑耆太匆忙,加之光线太暗,根本没有注意,药房里竟然有一个人!
是徐敏齐!
徐敏齐的手搭在抽屉上,竟然歪在旁边……睡着了!
尉迟佑耆摸了一下徐敏齐,自己吓一跳,徐敏齐也吓了一跳,从地上蹦起来,结巴的大喊着:“鬼鬼鬼、鬼啊!”
尉迟佑耆怕他吵醒了旁人,连声说:“徐医官,是我,是我,尉迟。”
徐敏齐这才看清楚,挠着后脑勺,尴尬的说:“原原……原来是尉迟——迟将军……唉,我我我我……我又——又睡在药房里了……”
原来徐敏齐来到潼关之后,很好奇潼关的药房,便过来看看,一看之下异常愤怒,潼关的军医全都是二把刀,药材的签子全都贴错了,这要是给士兵们乱吃了药,岂不是酿成大祸?
于是老实人徐敏齐便开始做白工,也不需要工钱,一样一样给药材重新分类,重新贴上标签,如此一来忙到了深夜,竟然就趴在药房睡着了。
尉迟佑耆没想到药房有人,被徐敏齐抓了一个正着,徐敏齐不疑有他,说:“尉迟将——将将军,可是哪里受受受……受伤了?下臣帮……帮将军医看医看?”
尉迟佑耆平日里便不擅长说谎,脸色有些僵硬慌张的摇头说:“没、没甚么……”
他本想要敷衍过去,但是仔细一想,标签都贴错了,自己如果找到了伤药也是错的,岂不是害了宇文邕?
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佑耆有些陈年的伤口,想要……想要一点伤药。”
“这……这这这好办!”徐敏齐不疑有他,立刻打开抽屉,开始翻找,果然那些贴着伤药标签的,都不是真的伤药,徐敏齐给他找出了一个瓶子,把上面的标签撕下来,说:“就……就是这个了,不知——知将军的伤……具体……具体怎么样,要不要下臣帮、帮帮帮将军看一看?”
“不、不用了。”尉迟佑耆打了一个磕巴,说:“我自己涂伤药便可,不劳烦徐医官了,那我先回去了。”
徐敏齐点点头,还傻笑着朝尉迟佑耆摇手,尉迟佑耆拿了伤药,怀里揣着吃食,快速离开药房。
他前脚走,后脚刘桃枝便来了,正好与尉迟佑耆打了一个照面,因着尉迟佑耆走出来的匆忙,“嘭!”一声,二人还撞了一个正着,尉迟佑耆怀里包着纸的蒸饼脱落出来,掉在了地上,幸而包着纸,没有摔脏。
“对不住……”刘桃枝赶紧将地上的蒸饼捡起来,奇怪的说:“尉迟将军?”
这么大的蒸饼,难道尉迟佑耆晚上没吃饱?刘桃枝有些奇怪,尉迟佑耆平日里饭量也不大,身板子那么纤细,仿佛一个女娃娃似的,这大半夜的,竟然吃这么大一块蒸饼?
尉迟佑耆赶忙接过蒸饼,随便搪塞了两句,便快速离开,回了自己的营帐。
刘桃枝奇怪的看着尉迟佑耆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多想,随即进了药房,蹙眉说:“徐敏齐?徐结巴?你鬼叫甚么?”
“你你你……”徐敏齐反驳说:“刘……刘刘开府怎么随便给……给旁人起——起诨名。”
刘桃枝抱臂冷笑说:“我便起了,你打算如何?”
徐敏齐本就害怕刘桃枝,眼看着他理直气壮,立刻怂了,后退好几步,和刘桃枝隔开一个案几,这才鼓足勇气,深吸了两口气,说:“既既……既然如此,那——那下臣也管刘开府叫小小小小——小桃……子、子!”
“你敢?!”刘桃枝怒目说:“你过来!徐结巴你胆子肥了!别以为将军让我给你做药童,你的腰板就真的硬了。”
徐敏齐立刻绕着案几,说:“我我我……我不过去。”
尉迟佑耆回了营帐,狠狠松了一口气,宇文邕并没有跑掉,老老实实的坐在营帐里,把顽着案几上的蜜香纸,把蜜香纸撕成一条一条的,还顶在脑袋上,用嘴巴鼓着风去吹,顽的不亦乐乎。
宇文邕见到尉迟佑耆走进来,使劲嗅了嗅鼻子,似乎闻到了蒸饼的味道,眼睛瞬间亮腾起来,死死盯着尉迟佑耆,快速扑上去,在尉迟佑耆的胸口拍了几下,终于找到了蒸饼,连带着蒸饼外面的包纸一起,不由分说一口咬下去,狠狠撕咬,怕是饿得紧了。
尉迟佑耆连忙说:“纸不能吃,快吐出来。”
宇文邕还以为他要和自己抢蒸饼,第一次没有露出傻笑,戒备的盯着尉迟佑耆,还狠狠推了尉迟佑耆一把,尉迟佑耆耐着性子说:“蒸饼都是你的,但是纸不能食,我帮你剥开。”
尉迟佑耆剥开包纸,宇文邕立刻抱着蒸饼啃起来,吃的满脸都是渣子,仿佛从来没有食过蒸饼一般,一看便是饿的惨了。
宇文邕专心致志的食蒸饼,尉迟佑耆便将伤药拿出来,趁着宇文邕吃蒸饼分神,尉迟佑耆打开伤药,给宇文邕清理脸上的伤口,然后一一伤药。
“嘶……”宇文邕抽了口冷气,疼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尉迟佑耆放轻了动作,说:“对不住,我轻一些。”
宇文邕则是“嘿嘿”傻笑一声,继续啃蒸饼,把一整个蒸饼全都吃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将掉在案几上的蒸饼渣子全都捡起来,一个一个往嘴里塞,连渣子都吃了个精光,又喝了好几杯水。
尉迟佑耆正好给他清理好伤口,全部上药完毕,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你在我这里休息罢。”
“嘿嘿!”宇文邕还是傻笑,除了傻笑,他怕只是会吃了,似乎吃饱了有些疲惫,倒头躺在地上便要睡觉,尉迟佑耆说:“去床上,躺在床上。”
宇文邕却不去床上,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呼呼”的打上了呼噜。
尉迟佑耆说不出自己是甚么心情,将被子拿起来盖在宇文邕的身上,将烛火灭了,却没有去歇息,而是坐在一边,一直盯着熟睡中的宇文邕,似乎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思量……
杨兼后半夜睡得很安稳,一觉睡到天亮,本想睡个懒觉,不过一大早上的,小包子琅琊王便跑来了。
站在杨兼的营帐外面,大喊着:“世纸!!世纸你在不在!陪窝顽鸭!”
杨广烦躁的睁开眼目,其实他早就醒了,但是一大早上的便听到琅琊王的声音,还是让人很不愉快,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了。
杨兼也不知是甚么体质,特别招孩子喜爱,原州有个小难民腻着杨兼,后有阿史那国女爱慕杨兼,这会子又来了一个琅琊王,琅琊王也天天贼着杨兼,想要杨兼陪他顽。
顽甚么顽,杨广心想,幼稚至极。
杨兼被吵醒了,翻身坐起来,套上衣裳,打着哈欠说:“罢了,左右今日无事,便陪一陪琅琊王罢。”
杨广一听,绝对不能让父亲和琅琊王那混小子走得太近,他可是知道的,别看琅琊王现在年纪小,但是他十几岁的时候便谋划诛杀了当时的北齐第一权臣和士开,可谓是手段狠辣,雷厉风行,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哎……哎鸭……”
杨广立刻抱住自己的小肚子呻/吟起来,好似很痛苦的蹙着小眉头,狼眼变成了猫眼儿,含着朦朦胧胧的的水雾,水灵灵的喊着,断断续续的哼唧着:“窝……窝肚肚疼,怕是……怕是旧疾复发呐!”
杨广之前吃枣花糕和炸汤圆,吃的食重发热,最近还在调理身子,他突然装模作样的捂住自己的小肚子,还撅着小屁股在床上打滚儿,嘴里哼哼唧唧地说:“哎鸭……疼……肚肚疼得很……没、没事儿的,一会子叫徐医官给儿子看看便可,父父有事儿就……就先去忙罢……”
杨兼一听,甚是无奈,儿子又来这一套,这“白莲花”的说辞,还以退为进,楚楚可怜,冯小怜看了都要自叹不如,不过……
不得不说,杨兼真的很吃这一套,说:“父父不去了还不行?”
“真哒?”小包子杨广挑着小眉毛。
杨兼立刻朗声说:“告诉琅琊王,今日兼不得空闲,改日罢。”
很快营帐外面传来琅琊王哭闹的声音,不过哭了一番也没有法子,只好灰溜溜走掉了。
杨广的病瞬间不药自愈,冷笑一声,心说琅琊王一个毛孩子而已,跟朕挣?还早了十年呢。
杨广正在沾沾自喜,便听到仆役说:“将军,徐医官求见,小世子的汤药熬好了。”
杨广登时蹙起眉头,汤药?
是了,治疗杨广积食的汤药,这些日子一直在喝,都是徐敏齐亲自熬药。
杨广一个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灵动的像一只小奶猫,登时要跳下去逃跑,口中还说着:“父亲,儿子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便先告……”告退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经狰狞一笑,一把拉住杨广的后领子,把欲要逃跑的小包子揪住,仿佛揪住了小猫咪命运的后颈,嗓音温柔,却莫名阴测测的说:“父父的乖儿,哪里跑?”
杨广:“……”
杨广被揪住命运的后颈,暴君威严尽失,使劲踢腾着小短腿,说:“放……放开窝……放开朕……”
“朕甚么朕,”杨兼把他抓回来,说:“乖乖做儿子。”
杨广:“……”
杨兼又说:“刚才不是还说胃疼,正好吃点汤药养一养。”
杨广额角抽搐,说:“儿子又不是很疼了。”
杨兼一笑,说:“我儿,要做太子的人,怎么能怕吃药呢?你往日里是怎么看着父父吃药的?”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其实杨广也不是怕吃药,他只是觉得因着食重积食吃药,实在太过丢人,为了面子也不能吃。
杨兼把炸毛的小肉包塞回被窝里,任他如何踢腾都跑不了,杨兼又说:“再跑,再跑父父就亲你。”
杨广一时语塞,登时都不敢挣扎了,因着他知道杨兼说的是真的,杨兼特别喜欢他肉肉的小脸蛋,用父亲的口吻来说就是——口感好极了。
杨广从未如此“屈辱”过,不敢再挣扎,“死鱼”一般瘫着,一脸的生无可恋,杨兼笑着说:“这才乖,这是父父奖励你的。”
说着,快速低下头来,在小包子的发顶上亲了一下,杨广“腾!”的抬起小短手,捂住自己的头顶,但是他的手有点肉肉的又短短的,几乎够不到自己的头顶,很是吃力,那动作别提多可爱了,仿佛故意卖萌。
杨广瞪着眼睛说:“你……说话不算数!”
杨兼理直气壮的说:“哦?父父何时说话不算数了?只是说再跑便亲你,也没说不跑便不亲了。”
“你……”杨广又是你了一声,气结的说不出来,想他辩才绝世,这会子竟然变成了哑巴。
杨兼这才朗声说:“徐医官,进来罢。”
徐敏齐端着汤药,在外面等很久了,耳听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嘈杂的声音,又是喊又是闹的,似乎好生热闹。
徐敏齐走进去,将汤药递给杨兼,说:“将军,这……这是是是是……小世子今日的汤药。”
杨广已经放弃了抵抗,自己咕噜起来,两只小手端着“庞大”的药碗,一仰头全部饮尽,“当!”将药碗豪气的放在一边。
杨兼递给杨广一块山楂糕,让他去去嘴里的苦味儿,摸着杨广的小脑袋,说:“我儿真乖。”
徐敏齐送了药,本该离开了,不过似乎想起了甚么,站定了脚步,说:“将……将军,昨昨……昨日夜里,下臣在……在药房碰碰碰到了尉迟……将军,尉迟将军似乎在找……找伤药,也不知哪里受了……了伤,不过也没……没有让下臣医看……不知是……是是是……还不是下臣的错——错觉,只觉尉迟将军的神情……怪、怪怪的。”
杨兼听了微微蹙眉,说:“兼知道了,有劳徐医官挂心。”
徐敏齐点点头,作礼之后退了出去。
杨广喝了药,两个人洗漱更衣之后,便出营帐来散散,大军在潼关休整几日,等休整好了,便要一鼓作气的回到长安。
虽然眼下看起来平和,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从潼关回到长安这一路,怕是不安生。毕竟周主和齐主同时驾崩,天下无主,宇文邕虽然没有儿子,但是他的弟弟一箩筐,全都是宇文氏的名正言顺,除了已经被宇文护除掉的卫国公宇文直,还有跟随在杨兼队伍里的齐国公宇文宪,还有不少弟弟,这些弟弟全都在京兆长安,听说天子驾崩的消息,必然不能安生。
杨兼如今手握兵权,大权在握,而且还深得民心和军心,这些皇弟都知道,如果杨兼回了长安,便再无他们的出头之日,因此这通向长安的道路,想也知道不会太平。
所以他们在潼关需要整顿,整顿兵马,补充辎重,将大军调整到最优状态,这样才能班师回朝。
杨兼拉着小肉包杨广,两个人从营帐出来,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徐敏齐口中怪怪的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正在武场练兵,他营下的士兵喊着口号操练,尉迟佑耆似乎有甚么心事似的,站在旁边兀自出神。
杨兼眯了眯眼目,慢慢走过去,说:“小玉米,发甚么呆?”
“嗬!”尉迟佑耆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到杨兼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拢了心事,拱手说:“将军。”
“怎么?”杨兼笑着说:“一大早儿的,好似丢了魂一样。”
尉迟佑耆咳嗽了一声,说:“昨……昨日没有歇息好,因此今日有些疲惫。”
杨兼点点头,说:“是了,方才听徐医官说,小玉米你可是受伤了?半夜三更的去药房抓药,如何不让徐医官医看医看?”
尉迟佑耆嗓子干涩,低垂着头说:“不……不是甚么严重的伤,昨日……夜里太黑,佑耆不小心被营帐的毛刺勾了一下。”
他说着,张开自己的掌心,杨兼和杨广低头一看,尉迟佑耆的掌心真的有伤,好似被木刺一类刺破了手掌,不是很严重,但也流了不少血。
杨兼说:“小心一些。”
尉迟佑耆点点头,说:“……是。”
杨兼也没有多说,拉着小包子杨广便离开了武场,走出几步之后,杨广眯起眼目,突然冷声说:“尉迟佑耆……怕是说谎了。”
杨兼没有意外,点点头,笑着说:“小玉米这个人,真的不擅长说谎。”
杨广又说:“如果尉迟佑耆真的伤在手心,这么明显,昨日徐医官必然已经看到,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徐敏齐是个医官,看起来傻呵呵的,但其实心思很细腻,如果尉迟佑耆真的伤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徐敏齐不可能不给他医看。
杨兼若有所思的说:“看来……昨日晚上在营帐门口徘徊之人,也是小玉米罢。”
杨广轻声说:“需要不要儿子去打探打探消息?”
杨兼摇头说:“不必了。”
杨广奇怪的说:“为何?难道父亲不想知道尉迟将军,为何如此失态么?”
杨兼笑了笑,说:“能左右小玉米的,无非就是那么两件事儿,又何必打探呢。”
杨广眯起眼目,若有所思,就在他沉思之时,突听“哒哒哒——”的脚步声,频率很高,迈着小碎步一样,随即又听到“驾驾!窝的宝马!快跑鸭——”
杨广眼皮一跳,转头看过去,便看到小包子琅琊王骑着一根木棍,一蹦一蹦的朝这边跑过来,似乎在顽骑大马的游戏,只看一眼,便让杨广觉得幼稚至极。
当然了,琅琊王可是真正的四五岁,这个年纪顽一顽骑大马的游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琅琊王年纪还小,他跟在队伍中,很快也就忘了逃跑的事情,而且杨兼待他也不刻薄,甚么好吃的好顽的都会送过去,琅琊王自然便放松了很多,他骑着木棍蹦过来,一眼看到了杨兼,大眼睛瞬间雪亮起来。
“世纸!世纸!乃忙完了嘛!窝萌骑大马鸭!驾驾!”
杨广冷笑一声,抱臂瞥斜着琅琊王,哪知道杨兼看了,一点子也没有嫌弃,反而笑起来,好似举得琅琊王十分童趣似的。
的确,杨兼并没有嫌弃,因着他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他的童年充斥着欺骗和谩骂,杨兼的记忆中,他从来没顽过游戏,也没有任何顽具,因此看到琅琊王骑大马,还觉得挺有趣儿,若是自己也是这个年纪,必然要尝试一把。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只觉大事不好,是了,父亲一向喜欢小娃儿,自己虽长得像个小娃儿,但平日里到底也没有骑大马这等幼稚的举动,难道父亲更喜欢这样幼稚滑稽的举动?
琅琊王缠着杨兼要顽游戏,还要捉迷藏,让杨兼藏起来,自己骑着大马去找,杨广眯了眯眼目,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当即挑起唇角,转身便跑了。
杨广快速跑开,迈着小短腿儿,不是去旁的地方,而是去找突厥之女阿史那国女。
这一趟突厥出兵相助,阿史那国女要随同他们前往长安,出使一段时日,再回到突厥去,其实说白了,就是阿史那国女舍不得杨兼,变着法子想要多看杨兼几日。
阿史那国女这会子刚刚起床,正在精心打扮自己,她小小年纪,天生丽质,长得便是个美人胚子的模样,平日里其实懒得打扮,但是今儿个心血来潮,想让宫女帮自己打扮打扮,好去找杨兼看一看。
阿史那国女正在挑选首饰,琳琅满目的首饰看得眼睛直花,杨广从外面走进来,她立刻说:“你来的正好鸭!快帮我看看,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都不好看。”杨广冷漠的说。
“鸭?”阿史那国女奇怪的说:“可是我觉得都好看鸭!干脆全都戴上罢!”
杨广揉了揉额角,如果阿史那国女把这些首饰全都戴上,那她便是个移动的首饰锦合……
杨广咳嗽了一声,说:“阿史那姊姊,你竟还有闲心在这里挑选首饰。”
“怎么了?”阿史那比划着首饰,看哪个都觉得喜欢,偏偏不怎么会打扮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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