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词微微偏头,唇间泄露一声轻咳。便看到谢凉皱着眉,眉眼冷淡看过来,神情瞧着不大愉悦。
裴词莫名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穿他送的披风而不高兴。
上次说开之后,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消了许多,有了些之前的影子。但谢凉虽然态度软化,却愈发不爱说话,裴词只能多说一些。
裴词想说其实并不是自己不喜欢这件披风,只是感觉今天天气不是非常冷。
但心中狡辩,唇边却诚实的咳了几声。
裴词没有给自己挖坑的想法,想了想,便止住话,转而温声顺毛道:“我很喜欢……只是皮毛不好清洗,制作也不易,我……怕弄坏。下次便不会忘记了。”
其实这两句话之间并没有十分必然的联系,但谢凉似乎很喜欢他这般说话,面色一瞬间柔和许多。
“不必担心,狐狸并不难猎。”谢凉道。
他常年习武,身手极好,狩猎对他来说的确不难。
裴词轻咳一声,拢一下披风,觉察到他的好心情。
想了想,裴词抬头,想在他心情好时问一问现下的情况,便听御书房里“砰”的一声。
谢凉也听到,他眉眼淡淡,对声音并不关心,只带着裴词往屋里走。进去后,吩咐江林生加几个火盆,之后才淡淡看下面的人。
七八个臣子噤若寒蝉,低头站着,不知道之前说到什么话题,吓得不轻。谢凉出去了又进来,他们眼都没抬。
唯有一个,须发微白,有些年纪了,跪在地上,面前一张空白折子,一方打翻的砚台。
折子上一个字都没写。
裴词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贸然说话。
江林生把暖炉递过来,他接一下,才听一旁谢凉淡淡道:“李大人,写好了吗,你准备参朕什么?”
裴词怔住,等听明白这句话,额头突突直跳起来,一瞬间明白方才发生的事。
只怕是方才大朝,谢凉的举动惹了争议,有性情耿直的臣子,揽了言官的活,准备……参他一本。
可他们忘了,这不是先帝。
不知是不是近些年来日子愈发好过。谢凉是个不怎么好说话的皇帝,上京府这些臣子,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
可是谢凉并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相反,他的感情十分有限,虽不是弑杀之人,但秉性摆在那里,并不会太管别人看法。
这也就注定了,作为天子,触怒他的人,他想杀就杀了,并不会因为一个好名声改变几分。
从前裴词在朝堂上,因为有多年情谊在,并不怕他,有些事,才能说上几句。
这般周旋着,诸事顺遂,有些东西才不那么明显,时间长了,谢凉似乎明白他的用意,有所收敛。
这一年才没出什么事。
如今不知为何,他似乎不愿意收着了,稍微一放,便是雷霆震怒。
这些朝臣没有反应过来,便遭了大殃。
裴词抿唇,轻揉一下额头,思索目前要如何处理。
与安南王派系本要清理的人不同,这些臣子虽有冒犯,却并不至死。少一个都有可能寒了人的心。
虽然谢凉手握重兵,并不畏惧,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
但私心来说……裴词并不想谢凉之后面临的朝堂上,死水一片,只剩畏惧,留给后世的,也多是残暴之名。
小皇帝与他的父兄不同,不是生下来就有万千宠爱,他自小得到的疼爱少的可怜,因此也不太懂得怜悯。
他打下这一片江山,十分辛苦,也十分难走。裴词想让他尽可能的多得到一些什么,而不是数十年后提起来,只是一句孤家寡人。
下面跪着的臣子历经两朝,官拜二品,大约从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皇帝,冷汗津津,捏着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凉看着他,瞳孔里平静一片,慢慢的道:“写。”
这样的压迫,要比直接把人砍了折磨许多,裴词抿唇,没有说话。
若是旁的,他或许可以出言缓和一句,但当堂挑衅,要写折子参谢凉……谢凉没有开口,他不能多说什么。
老大臣也有五十多了,这会只怕冷静下来,也是一头冷汗,知道自己这回闹大了,恐怕难逃一死,闭了闭眼,俯身磕了个头。
声音很响,裴词微微皱眉,看谢凉想说什么,轻咳一声,以做提醒,不要真的把人杀了。
裴词不便出言,便只是提醒,不想谢凉听了,直接收了嘴里的话,很没有默契的转过头来看他,询问:“怎么了?”
“……嗯?”裴词眨眼,没料到他这般直白问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他,顿了会,胡乱道,“在想过段时间该吃元宵了。”
谢凉闻言,轻轻看他一眼,抿着唇,模样看起来有点无奈。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闹腾小孩子,却又有点纵容。
“等下。”他说,然后回头,看地上跪着的人,淡淡道,“写,写不出来,你就回家种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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