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有完没完,现在埋怨有用吗?老二家的呢?”刘大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大舅母紧抿着唇,瞥了一眼水田的方向:“割猪草还没回来。”
两个儿媳妇,老大家的能说会道嘴甜,老二家的沉默寡言,两口子喜欢老大家的一些,所以这个二儿媳妇相对没什么存在感。
“去把她叫回来,让她回娘家把她几个兄弟叫过来帮忙。”刘大舅说。
大舅母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担忧地说:“这样好吗?要是被他们家知道了,多不好。”
以后她在儿媳妇面前都抬不起头。
刘大舅斜了她一眼:“不找他们,找谁?她娘家离周家村比较远,就算有闲话也很难传到周家耳朵里。”
这倒是,大舅母点头,转身往地里去,刚走到小路上就看到周大全带着一二十个男的过来,一个个脸色都很不好。
大舅母有点怕,赶紧折了回去对丈夫说:“周大全带着他们周家的人来了!”
刘大舅有点意外,这个妹夫有多爱面子,他比谁都清楚。尤其是周家成有出息了,他的姿态摆得更高了,怎么会乐意将这桩丑事抖落出来?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周大全若是乐意带人去找周小兰是好事。
刘大舅急忙迎了上去:“大全啊,你听说了……啊,你们干什么!”
刘大舅刚走近就被周家一个小伙子一手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干什么?把我们家大侄女还回来。”周二伯脾气最暴躁,一把抓起刘大舅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吼道。
刘大舅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周大全。
谁料周大全竟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大哥,枉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这么对我。不管小兰有多不懂事,她到底是你的外甥女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小兰到底去了哪儿?你告诉我。大哥,我就这一个闺女啊,你怎么忍心!”
这是要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啊,刘大舅气炸了,恶心得不行:“好你个周大全,明明是你的主意,出了事你却全推到我头上。亏得老子还让老大两个赶紧去找小兰。”
周大全当然不肯承认:“大哥,你说什么?小兰可是我唯一的闺女,我还能害她?你做了怎么不敢承认,还这么诬赖我,亏得彩云这么相信你。我们周家以后没你这门亲戚!”
“老子也没你这样的亲戚,滚!”刘大舅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
周大全铁青着脸看着他:“断亲也可以,但你得先把小兰交出来,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对,小兰要是有个好歹,咱们老周家跟你们势不两立。”周家人也都给周大全扎起。
他们人多势众,倒是一下子就把刘大舅给压制住了。
刘大舅后悔极了,早知道就别让两个儿子去找周小兰,自己还能多两个帮手。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他把儿子派出去找周小兰了,结果周大全却纠集人来找他的麻烦,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一发狠,索性将什么都抖落了出来:“周大全,你不要脸。明明是你让我们把覃秀芳嫁给黄老三的,现在出了事就全推到我头上,你还是不是人?”
乍然之间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跟着来帮忙的周家人都傻眼了,齐刷刷地扭头看周大全。
来的路上,周大全就想好了对策,他死不承认:“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可是把秀芳拿亲闺女对待,村子里谁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让她嫁人不是羞辱咱们家成吗?我就是再想不开,也不能给家成脸上抹黑啊!”
周家人一想也是,有谁会主动给儿子戴绿帽的?这不合常理。
周二伯最气,狠狠一巴掌挥了过去:“好你个姓刘的,害了我侄女不够,还来造谣生事,想坏我侄子的名声。你可是他们兄妹的亲舅舅,竟然这么害他们,你还有没有良心?”
刘大舅有苦难言,赶紧澄清:“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前一阵彩云回来,说家成有出息了,覃秀芳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孤女配不上他。说想给家成找个更好的,把覃秀芳打发出去,反正他们也没圆房,不算真正的成亲。”
“你鬼扯什么,秀芳明明好好的,出事的可是小兰。你为了推卸责任,可真是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周大全一句话就逆转了形势。
大舅母看丈夫说不过周大全,赶紧帮腔:“本来是说把覃秀芳嫁过去的,那个黄老三来背人的时候背错了,才把小兰带走了。”
周大全听到这句话恨极了。背人也能背错?要不是这个大舅子一家太不靠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不但没解决掉覃秀芳那个碍眼的东西,还害了他的女儿!就凭这一点,刘家人就不冤。
“背错了人?一个大活人也能搞错,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周家人不清楚来龙去脉,自是不信刘大舅的这番说辞,咄咄逼人地拽着刘大舅:“就是,大活人也能搞错,这种借口也就糊弄你自个儿。今天你害咱们老周家这笔帐,咱们要好好算算!”
砰!
又是一拳头,打在刘大舅的肚子上,打得他抱着肚子滑到地上脸色发青。
大舅母见了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赶紧扶起他,哭丧着说:“你们讲讲理啊,真不是……彩云,你来得正好,你跟他们说清楚,这不关我跟你大哥的事啊,我们都是听你的,是你让我们把覃秀芳嫁出去的,你快跟大家说清楚!”
刘彩云一听说这个事顾不得跟覃秀芳算账就匆匆赶来娘家,想阻止夫家跟娘家闹起来,哪知还是迟了一步。面对现在这个情况,她纠结不已,顺着嫂子的话说会陷丈夫于不义,让儿女的名声跟着臭了,可否认嫂子的话,又会让兄长挨揍,娘家臭名昭著,得罪兄嫂侄子,娘家恨她一辈子!
怎么选好像都是一个死结,刘彩云下不了决心。
覃秀芳在一旁看着她痛苦纠结的模样,心底快意极了!上辈子刘家就一直唯周家马首是从,对在乡下生活的刘彩云两口子非常照顾,这辈子就别想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她要让这件事成为刘彩云心底的一根刺,以后看到周大全就想起娘家人对她的仇恨,进而对周大全生出怨恨。
略一沉默,覃秀芳心里就有了主意,她不逼刘彩云,她只要给周大全施压就够了,再由周大全去逼刘彩云。等她这个出气筒走了,刘彩云自然把这笔帐算到周大全头上。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周大全,哆哆嗦嗦地问:“爹,大舅母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些年我一直很孝顺你们二老,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心疼娘,让娘在家休息,自己跟着你上山下地干活,再苦再累也没喊过一声,冬天你和娘还有小兰的衣服也都是我洗的。我对你们还不好吗?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媳妇这么孝顺能干勤快,无缘无故把她悄悄嫁出去,怎么说得过去?反正脏水已经往刘大舅身上泼了,周大全自然不承认覃秀芳的指控,回头坏了儿子的好名声,影响儿子的前程。
他睨了一眼刘彩云,眼神带着警告:“彩云,秀芳到咱们家八年了,跟咱们的亲闺女一样,你嫂子这样污蔑咱们,你还要护着他们吗?你惦记亲情,他们可没把你这个妹妹当回事呢,否则也不会这么对咱们的小兰!你要连害了你闺女,还要往你儿子脸上抹黑的人都这么纵容,就不怕他们兄妹不认你这个当娘的吗?”
刘彩云听懂了他的威胁,她要站娘家这边,那她就滚蛋,周家容不下她!
一把年纪了,刘彩云可不想被休赶回娘家。她心一横,捂住胸口,痛哭流涕:“我没说过,嫂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害我家小兰?你们怎么这么狠啊?”
但谁也没想到,周二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她离婚。
知道这个消息,她整整哭了三天,不知该怎么办。
因为她是外乡人,跟着养母躲避战乱,逃荒到的周家村。当时养母病重,母女俩快饿死了,没办法,养母只好将她卖给了周家人做童养媳。
乱世人命如草芥,当时周家人只用了一竹筐红薯就换了她这么个10岁的丫头。可惜那一框红薯还是没能救养母的命,她勉强撑了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覃秀芳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依附于周家。
这8年来,覃秀芳从没离开过周家村,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哥哥都还活着,在寻找她。
乍闻周二狗要跟她离婚,不要她了,身无分文又不识路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因为她连娘家都没得回,也没一个亲戚能投奔依靠。
这时候,刘彩云说,一直将她当成亲闺女,舍不得她,提议像别的人家一样,离婚不离家,她也别改嫁了,就留在周家,过继周老大的儿子周立恩,以后让周立恩给她养老送终。
无处可去的覃秀芳没得选择只能同意了。殊不知落入了周家人的圈套,周二狗是4年前被抓壮丁抓走的,后来被俘参加了解放军,实际参军年龄并不长,乡下人嘴里的大官也不过是个排长而已。
按照他的级别,分的房子很小,根本没法将一家老小父母妹妹和侄子全带进城生活。
周父周母年纪大了,周立恩才五岁,周小兰已经开始说亲了,以后就剩那三个老的小的留在村子里谁照顾?
他们之所以提议离婚不离家,不让她改嫁,不过是想继续劳役她,让她继续给他们做牛做马罢了。她也真的干了一辈子,周家没壮年男劳动力,一家四口都要吃饭,为了多挣工分,她一个女人当男人使,上山下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才收工。
可最后周家人是怎么对她的?口口声声说拿她当亲女的周母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克扣她的口粮,悄悄藏粮起来给周小兰送去。素来慈善公正的周父在他要死的时候见的是大儿子大孙子,偷偷攒的私房钱也全分给了他们。至于要给她养老的周立恩,就更无情了,在看她年迈失去劳动力的时候,一脚把她踢进了城,直接不承认她是周家人,还说他爷爷奶奶也从来没承认过她,是她自己傻,赖在周家不肯走。
一行清泪从覃秀芳的赤红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她扶着床栏缓缓下床,一路扶着墙出了柴房。
她不能这么躺着,她要尽快好起来,只有好起来,才能想办法离开这儿,进城找她的父母兄长和沈一飞。
覃秀芳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周家人不会给她请医生,更不会给她买药,她只能自救。
好在乡下人对付伤风感冒有一套自己的经验,甚至家里就备了一些草药。
她找到了挂在墙上用竹篾串成一串的陈皮,还有晒干的紫苏杆,臭草……
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她将这些草药全丢进了铁锅里,掺了两瓢水,开始煮,先用大火烧开,然后用小火再煮一会儿。
除了吃药,她这具身体还太虚了,得补充营养,不过家里的精细粮、鸡蛋都被刘彩云收起来了,她碰不到,而且就凭她现在这虚弱的身体,也没力气去做。
覃秀芳环顾了四周一眼,看到了放在竹篓里的红薯,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放在灶里,用烧过还有火星子的草木灰盖上,等药汁熬好,红薯也就熟了。
感冒了,除了吃药还有个土办法,多喝热水。覃秀芳拿着碗倒了热水,一口接一口地往肚子里灌,她得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多喝点,不然等躺到床上,不舒服了,没人会给她端热水的。
等药汤熬好,她已经跑了一趟茅房。
回来后,覃秀芳端起碗,捏着鼻子将黑黑的、苦涩的药汁一口灌下,连喝了两大碗。这药味实在是浓,吃了两个烤红薯也没将苦涩的味道压下。
吃完东西,覃秀芳连厨房都没收拾,赶紧回到柴房,躺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又将自己所有的衣服全拿了出来,搭在被子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躺着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听到了周小兰母女的声音。
“哎呀,娘,厨房这么乱,谁弄的?还用大锅煎了药,这锅黑乎乎的,怎么洗嘛!”周小兰不满地抱怨道。
刘彩云想了下说:“应该是你二嫂起来熬药了。好了,赶紧把锅洗了洗,一会儿你爹要回来了,赶紧做饭。”
“二嫂怎么不做,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周小兰的嘴巴都快翘得能挂油壶了。
刘彩云嗔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快点过来帮忙做饭,都要说人家的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回头传到你婆家耳朵里,人家会怎么说?”
“怎么说?他们不喜欢,我还不想嫁呢!”周小兰仗着家里没人听见,什么都敢说。
覃秀芳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想起了一桩往事。知道自己二哥有“出息”后,周小兰渐渐不满足于嫁给一个乡下人,对原本还喜欢的亲事生出了不满,在家里吵嚷着要退婚。
但周父周大全顾着面子,加之田家在乡下也算殷实人家,一家子也很厚道,坚持让周小兰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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