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鹂嘟着嘴,先到厨下去端了枇杷羹。这边小杨管事赶紧退了出去,如燕替绮年整了整衣裳,又取了朵珠花簪在头上,便跟着往正房去。
周家宅子并不甚大,出了绮年的珠玉阁,走三十几步就是周太太吴氏所居的小山居。绮年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里头咳嗽声,吴氏的贴身丫鬟如莺已经打帘子迎了出来,一见绮年,便压低声音道:“三太太正缠着太太要姑娘的庚帖呢。”
绮年微微冷笑,从如鹂手里接过枇杷羹,笑盈盈走了进去道:“母亲,该吃药了。”
吴氏身边两个大丫鬟,如莺在外头打帘子,如鹃便给吴氏捶背。旁边杨嬷嬷站着发急,只是到底是下人,不能来驳周三太太的话。此时见了绮年进来,两人都是眼前一亮,急忙上来接了枇杷羹。
绮年先蹲身福了一礼:“三婶娘几时过来的?今日倒得闲。”
周三太太生得一张额尖嘴瘦两颧突起的枣核脸,细眉细眼,脸上惯带着笑。见绮年进来,便亲热地起身来拉绮年的手,口中啧啧两声:“好嫂子,这般雪团儿般的美貌女儿,你究竟是怎样生的?”
吴氏yù待答话,却又咳嗽起来。绮年不动声色地摆脱开周三太太,走过去端起那雪梨枇杷羹,慢慢地喂着母亲喝下,一面微笑道:“方才在外头听三婶说笑,可不知是什么趣事?”蜀地女儿多肌肤白腻,但绮年却是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踢毽子做广播cao的,虽然尽量戴着帷帽遮挡,但比之那些足不出屋的姑娘却仍旧是黑了几分,亏得这周三太太睁着眼能说得出“雪团儿”这话。
吴氏一急,道:“没有什么事——”
话犹未了,周三太太已经抢着笑道:“这可是好事,还是姑娘的喜事呢。”
绮年心下冷笑。自来没有在别人家未出阁的闺女面前谈亲事的。若周三太太与二房关系亲近,绮年婚事又已定下,稍稍打趣几句也就罢了。如今吴氏尚未允准,连庚帖都不曾拿去,周三太太就一口一个喜事,当真这面皮也厚得可以了。
吴氏听周三太太说话如此无理,急得脸色涨红,就要拦着不让说下去。她素知女儿能gān,但再能gān的姑娘,听了这般当面谈论自己,也要羞臊了。只是她自丈夫故去之后一直不曾病愈,此时心中一急,话未说出口,倒又咳了起来。
绮年轻轻拍抚母亲后背,淡淡道:“三婶娘这话说得当真让人不解了。如今我父亲过世不满三年,母亲又病至如此,侄女儿一时实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喜事。”
周三太太脸皮实在是厚,闻言只当听不出绮年的意思,笑道:“难怪姑娘不知,想你母亲尚未来得及与你说呢。”
她素知吴氏禀xing软弱,如今家中又没有个男人,只消半骗半抢将庚帖拿了,在外头稍加宣扬,这婚事便成了定局。即便吴氏母女不肯,未出阁的姑娘被这般一传,为了名声也只好嫁了。否则孤儿寡母,日后也难再找好婆家。
周三太太打定了这主意,越发要今日便将此事做成了。入赘的是自家表弟,少不得将来周家二房的财产都落在他手里,自己也得分些好处。当下笑道:“说起来嫂子也是太过仔细了,姑娘今年十三了,也该说起亲事,没得总是瞒着。”
吴氏气得脸涨通红,气喘吁吁道:“三弟妹这是说的什么?我已说了,绮年还在孝中,哪里有论亲事的道理!”
周三太太哎呀一声:“我的好嫂子,你怎这般糊涂!我也说了,先将庚帖换了,待出了孝再过礼下定,横竖是入赘,连嫁妆也不要准备的,何等方便?好嫂子莫要耽搁,快将庚帖给了我,好去与人家换了。”
吴氏见她这般无赖,竟将这般话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又气又急,张口便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咳。周三太太急忙上来要给她拍背,眼珠子却滴溜溜直往吴氏枕头下面看,口中说着嫂子莫要心急,那手却伸到枕头底下去摸庚帖。
绮年早看见周三太太那手不老实,对如鹃使个眼色,如鹃一头扑上来,嘴里叫道:“太太,太太你怎么了,如鹂快端水来。”一面用力往周三太太身上一挤,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力气也不小,竟将周三太太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如鹂早气得要死,端了水也是一头冲过来,不偏不倚正与周三太太撞在一起,一杯茶顿时有小半泼在周三太太身上,虽则茶水并不很烫,但三太太尚未换了夹袄厚裙,仍旧被烫得不禁叫了一声。
如鹂心里暗暗解气,面上却做出惶恐之态,连忙蹲身去给周三太太拭抹裙子上的水迹。如燕也过来帮忙,嘴里一迭连声责骂如鹂,却与她两个左右夹着周三太太,连扶带架按回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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