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爷的婚讯就算登了报,全城人也当笑话看,毕竟没人信一个服务生真的能踏进贺家的门。
更何况这年头的婚姻,就算不拿证书,只要拜过堂,成了亲,入了宗牒,死后能进祠堂,那政府也承认所谓的夫妻关系。
所以说来说去,贺六爷都没必要来办一张完完全全束缚着自个儿的结婚证。
这不是为日后添堵吗?
娶个男妻,还办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日后要是想娶个小,都比旁人难上三分!
于是哐当一声人仰马翻,办公室里的文职人员绊倒了椅子,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他想不通啊!
六爷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贺作舟好笑地用指关节敲敲办公桌:“我也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证婚词,你拿笔给我,我自己写。”
方伊池虽然还没从听到“结婚”二字的震惊中缓过神,却本能地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支半新不旧的钢笔,摘了笔帽,递到了贺作舟的手边。
贺作舟对他笑了笑,接过,有意无意地旋转着右手的扳指,似乎在思索具体要写些什么。
不过短短几分钟,六爷就有了思路。他先卷起宽袖,露出戴了佛珠的手腕,再在方伊池怔怔的目光里下笔: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凤栖梧桐,永结同心。
寥寥十六字,笔酣墨饱,最后落款是苍劲有力的“贺作舟”。
六爷写完,头也不抬地攥住了方伊池冰凉的手,将他抱在身前,强硬又不讲理地命令:“签。”
方伊池捏住了钢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把结婚证词念了一遍,继而费力地抬头,颤颤巍巍地叫了声“六爷”。
“嗯?”贺作舟恨不能替他签名,语气不善,“你别说不想嫁,门儿都没有!”
方伊池不想说这个,他的心又胀又涩,鼓鼓囊囊一团,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给贺作舟听,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所以……所以您穿长衫了?”
“可劲儿废话吧。”贺作舟失笑,咬着方伊池的耳垂叹息,“跟你领证来了,不穿得正式点,像什么样子。”
说完,还想再催,他却已经主动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将自己的名字添在了贺作舟的后面。
秀秀气气的三个字“方伊池”,笔锋是练过的,只可惜不习惯钢笔,瞧字迹,略有些生涩。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的婚姻于落笔的刹那,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仓促地开始了。
贺作舟将结婚证书塞给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文职人员,让他盖章,手腕上那串佛珠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贺作舟没在意,只说了句方伊池听不明白的话:“它比你还急。”
继而接过盖好章的结婚证书,用原先包着方伊池证件的牛皮纸仔细裹好,塞进了贴身的口袋。
至于方伊静的证件,贺作舟胡乱叠了两下,塞进了裤子口袋。
“走,回家。”贺作舟办完事,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给方伊池反应的时间,自顾自走到了市政府门前的台阶上,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身,在方伊池震惊的目光里,单手撩起长衫坦坦荡荡单膝跪了下去。
那一刻,风雪似乎静止,长衫在风中高高扬起,像苍鹰的羽翼,露出藏在底下的修长的腿,而那腿在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弯曲,单膝跪得潇洒又利落。
贺作舟无视身边匆匆经过的行人,先将方伊池拽到身前。台阶完美地弥补了身高差,他们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焦灼的目光黏在一起,又匆匆分开。
贺作舟看似平静地替小凤凰系好坎肩顶端的盘扣,说出口的话却是:“聘礼想要什么?”
方伊池鼻子一酸,伸手想把贺作舟扶起来。
天边透出一丝嫣红的晚霞,枝头的雪随风无声地落下。他拼命摇头,哽咽道:“六爷……”
贺作舟眉头一皱,不悦地“啧”了一声:“该改口了。”
方伊池踌躇又窘迫地揪着衣摆,深吸了好几口气,眼尾比晩霞烧得还要热烈。
许久,他才稳住心神,强迫自己直视贺作舟的眼睛:“先……先生。”
“哎,这就对了。”贺作舟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起身走下台阶,再次向小凤凰伸出手,“贺太太,走吧,咱们回家。”
方伊池闷闷地应了声,像归巢的倦鸟,扇着翅膀扑腾到贺六爷的怀里去了。
这一刻,无关报恩,方伊池是真的想和贺六爷过ー辈子。
至于聘礼……
小凤凰从来就没想过六爷还要给自己聘礼。
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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