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秋出门后,周桐也跟了出去。
“给我讲讲无衣客的事情呗。”周桐靠在门口,烛光顺着薄纱透出来,带着别样的暖。
韦秋拿着空桶,看着周桐的那双剑眉,以及截断浓眉的那道淡淡的伤疤,不知怎么的,心头闪过了一丝慌乱。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如山,他说:“不记得了。”
“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周桐虽然知道忘情丹的作用,可终究还是带了几分质疑,一颗小小的丹药,真的会把一个大活人完完全全的从一个人的记忆里抹去吗?
韦秋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发出声音:“我吃了忘情丹,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你若非想知道,可以去问星泽。可是,打探别人的过去真的这么有意思吗?”
周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是我唐突了。”
韦秋看着周桐,突然开口:“周大侠,你喜欢过什么人吗?”问完韦秋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特像个傻逼,明明自己刚刚告诫完周桐不要打探自己的隐私,结果自己下一句就打了自己的脸。
周桐盯着韦秋,猛地又笑了起来,尖尖的虎牙挂在唇上,韦秋竟觉得这个糙不拉几的汉子有几分可爱。
“算了,当我没问。”韦秋摆了摆手,想要回屋。
却听周桐悠悠说道:“当然。我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可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过往
周桐的话,像残夜里的一道惊雷,把韦秋那片静如死水的心,愣是激起了些许涟漪。
韦秋看着他,硬生生地也憋出了一句抱歉。
“你不想听听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周桐问。
“不想。”韦秋看着周桐的断眉说,“所谓爱情,不过是支离破碎的谎言。两个人相互欺瞒,让对方觉得自己爱着他。骗过了一辈子,就是神仙伴侣,半途而废,就是始乱终弃。”
“不,无归,我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周桐说。
韦秋笑道:“可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桐言语一滞,竟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着回屋打了地铺,一人一边地睡了过去。
直到韦秋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周桐才又坐起,思绪比夏夜交错的雨丝还繁杂了三分。
月色盈盈,水般地洒在小小的客房里,焕焕不知做了什么梦,翻身的时候口中含糊着呓语。
周桐低头看向韦秋,韦秋浓眉微蹙,看起来睡的不怎么踏实。
他贪恋地盯着韦秋,盯了许久,久到时光仿佛凝滞不前,久到顽石好像化为齑粉。
周桐从他们初识的年少时光,一路回想到玉门关凌冽的寒风,两个青年人在玉门关下策马而行,相视而笑,戈壁滩上的大漠烽烟瞬间散成了三月烟雨中的江南流水。
前几天,派出去的密探给周桐带回了当年韦秋离开的真相,当时周桐看着蝉翼般的宣纸上那浓黑的小楷,恨不得立刻去找韦秋说个清楚。他想告诉韦秋,当年的那些事情真的是自己父亲一手策划的,他真的不知情。
事情发生那年周桐才二十四岁,少年将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会故意让自己去见公主,之后又派人把韦秋引了过去,让韦秋以为自己背着他打算和公主成亲。
他又怎么会想到,父亲会在韦秋最脆弱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追杀韦秋。
他差一点,再也见不到他的子商。
周小将军再怎么天资聪颖,再怎么英武不凡,也不过是个未经风雨的年轻人。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他略知一二,战场上的名刀明抢他躲得过去,至亲的口蜜腹剑他却是真的看不出来。
周桐将写着浓黑墨字的纸揉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他将自己的所有意志力都用在了忍耐上,生怕自己一念之差跑去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告诉了韦秋,反倒最后害了至爱。
思绪重新回到今夜,周桐抬起手,将它伸向了韦秋脸侧,周桐那常年拿剑、带着厚厚茧子的食指,带着肉眼可见的抖动,停在了只差一毫就能碰到爱人的脸颊的位置。
前方好像有着什么阻力一般,他细长的指尖竟无法再往前一寸。
“桐哥。”韦秋的笑靥仿佛仍在眼前,那笑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一双深琥珀色的眸子,灌满了浓稠的爱意。
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奔涌而出,周桐收回了手,将它覆上了自己的双目。
子商当时该是多么绝望才会服下忘情丹?他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在失去记忆后,下意识地把自己真实的性格藏了起来,变成了现在这副戏谑的样子?他得多么害怕,才会把安全感寄托给钱财,才会为了得到援助孤身上快哉阁?
而在子商最脆弱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他在自暴自弃地以为子商厌烦了他。
他早该舍了周小将军的身份离开侯府去找他,可他却等了四年才下定决心。
周桐觉得自己应该痛哭一场,可张了张嘴,却发现眼泪像被人偷走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流淌不出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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