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自然是被关了禁闭听候发落。
寒室就那么大一块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长枪盔甲密密麻麻,晃得人眼睛都发疼。他闲来无事只能翻找寒室书柜里的藏书,其中夹杂一两本旧时金光瑶爱看的话本子。有好几本还只看了一半,内容悬了一半,只在书页最底下折了一个角,经年累月下来那几处褶皱脆得厉害,轻轻一碰就看着要脱节。蓝曦臣站在书柜前随手翻阅几本,看得有些疲倦了,便把它们重新塞回去。
他这里消息不灵通,很多时候还要靠蓝景仪偷偷翻窗爬进来给他通风报信。先是说金光瑶被关入大牢的消息已经落实,罪名也定好了,就等几个月秋后问斩。
蓝曦臣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谋逆的罪名应当是即时行刑的,他都等着蓝景仪进来通报金光瑶的死讯。
蓝景仪就悄悄道,据说是太子殿下替他求情,求了很久的,让敛芳尊多活一阵子,皇上没办法,同意了。
皇帝是当真很喜欢金子轩呢。什么都可以妥协那么点。同样身上都是流着他的血,金子勋被迫造反,下场落得如何凄惨;金光瑶机变非常,也不该太招他父亲厌的,可还是敌不过偏爱欢喜,要死在刑场上做他人踏上前程的铺路石。
蓝曦臣点头,嘱咐蓝景仪翻窗出去时仔细别遇上官兵。寒室清清冷冷又只剩他一人。
也不知还能做什么,横竖他如今被关禁闭寸步难行,蓝家又有倾覆之灾,他到底不敢也不能再冒险了。约莫只能等着去为金光瑶收尸。然后呢?他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约莫,便是把他好生安葬罢,挑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哪怕死无全尸只是变成一抔灰,也须得是由他亲手安葬下去的。
他把最坏的结局想好了,如此便心安了,也心死了。那就这样吧。
傍晚时分魏无羡回了京城,远远瞧见蓝府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心下觉得疑惑,便顺路跳下马车去一探究竟。他给守门的小兵塞了一串钱笑嘻嘻一打听才知原是敛芳尊被抓进了天牢,泽芜君也被关了禁闭,蓝府如今不能接待任何人。
大庭广众之下,魏无羡也不好表露太多私人情绪,只面上啧啧称奇是桩怪事,转而上马车前压着嗓音对车夫道,走,绕远路去一趟聂府。
此时聂怀桑正在逗他的金丝雀玩,这是他在集市上淘到的,家养的雀儿很乖,也懂得如何讨好,可到底少了放纵的野气,总缺了那么点味道。他逗够了,就把那只鸟放出了笼,可是又在它脚上系了绳子,那被豢养的金丝雀甚至飞不出这区区一方宅院。聂怀桑搬出盛夏才会睡的藤椅搁在院子里吹冷风,若换作盛夏的傍晚呢,他就要如此吹着夜风睡在历经了盛极而衰过程的开满奇花异草的旧庭院里与门外遥不可及的月光两厢对望。月是冷清清一个,他也是孤零零一个,届时若有好兴致便对月独酌,笑说对影成三人。
下人通报说是夷陵老祖来了。他早料到魏无羡会来的,便仍旧躺在藤椅上一动不动。日头还没完全沉下去,留那么一两缕还不如没有的暮光催动着即将入夜的寒意。暮色融冷光,他嫌凉。
他站起身仍去逗那只雀儿,一时兴起想放他走了,便把它脚上的细线解开,看它还能做什么。一念之间的事情,恰逢魏无羡走进来,那只鸟扑棱棱张开翅膀绕着院子飞了一圈,欢快叫唤了几声,最后却乖乖飞回了自己的笼子。豢养得太久,飞不出这院子了,真是可悲。聂怀桑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可悲的呀,他回头抬眼笑道:“魏公子好啊。”
“你不好,我也不好,”魏无羡走到鸟笼前端详了会儿这金丝雀,也跟着笑了一声,“太娇气了,我不太喜欢。我还是喜欢没人管的野鸟。”
“养着好玩解解闷罢了——若是要问敛芳尊的事情,我无可奉告。”聂怀桑走到他身边,示意魏无羡侧头下来听他说话,自己又把手拢在唇边悄言细语说了半晌,方移开三步,拱手作别,“魏公子一路奔波,气色不太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无羡揉了揉脸,理了会儿思路打算走了,临行前似笑非笑道:“我就说么,我们这些人,脑筋谁都转不过你,就数你最聪明的。”
聂怀桑不知道他这句算夸算贬,只能笑着送客。温情在府外等得有些冷,不住揉手,见二人出来,便招呼人上马车带人回江府。聂怀桑站在府外看了半晌,隐隐约约又觉得春寒折煞人,便又退回聂府,满腹心事悬在头顶。他仍是去逗他的宝贝金丝雀。
日长飞絮轻的草长莺飞时节,各人自有各人的心心念念。
薛洋翻墙跑进天牢里找金光瑶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
十天的功夫,足够他马不停蹄赶到京城,也足够他把所有的事务交接给苏涉并与他商量好。苏涉原先也是想和他一同跑来京城,却被他直接按在墙上威胁说,少一个拖油瓶,这边还能多一个人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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