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夏末。
空气潮湿闷热,偶尔响起几声闷雷,迟迟不见雨落下来。
五点始发的早班车空荡荡,一路从破晓驶向清晨。
林昭倚着车窗,怀里抱着的马蹄莲和百合散发阵阵清香。
这个城市尚处于睡梦之中。
她扛不住困意睡着,车窗上映着她白皙精致的侧脸。
碎发落在耳侧,鼻尖挺翘,嘴角微弯,美也美得乖巧安静。
再睁眼,林昭是被噼里啪啦拍在车窗的雨声吵醒。
眼前从繁华街道小巷变成葱葱郁郁的远山,公交车适时报站:
“烈士陵园。”
远山含黛,翠色绵延,无数英魂长眠于此。
六点的墓园寂静,蒙了一层绵密的雨,林昭顺着斑驳的石板路往里走,怀里的花染了湿意。
伞面抬高,不远处有人影逐渐清晰,迎面而来.
那人清瘦且白,个子很高。
黑色的卫衣松松垮垮,帽子扣在脑袋上,戴着黑色口罩,仅露出一双清澈澄净的眼。
清冽的薄荷味道混着花香,湿漉漉拂过鼻尖。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尾的泪痣清晰,因皮肤白而格外显潋滟。
惊鸿一瞥。
她到的时候,父亲墓碑前已经有人放下鲜花。
每年父亲祭日,都有人比自己来的更早,却从来不知道那人是谁。
林昭弯腰,用袖口把黑白遗照上的雨水一点一点擦干净。
父亲爱笑,证件照却拍得很是严肃。
他曾经开玩笑说,军官证上的照片不能笑,因为那可能是葬礼上的遗照。
没想到,一语成谶。
在那次轰动全国的军警联合扫毒行动中,父亲林震牺牲。
直到英雄魂归故里,国旗盖柩,林昭才知道他生前的工作是什么。
他在武警边防部队,十几年来一直在禁毒一线,每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却从未跟家里透露半个字。
然而时至今日,毒枭在逃,下落不明。
夏末的雨绵密如细针,轻而易举坠入心底。
林昭手背擦过眼角,湿润一片,视野重新回归清晰,不一会儿又变模糊。
照片上的人看着她,目光慈祥而沉重。
“我要回老家了,一会儿的车,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您……”
“爸。”
单单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节,就让她满腔的酸涩决了堤。
她站起身,声线干涩发颤,轻易听得人心尖发苦。
“再见。”
林昭到家,不过早上七点,天已放晴。
老旧的居民楼,空气里的细小浮尘都被时光染了颜色。
阳台上的洋桔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一堆枯枝。
楼下谁家妈妈又在喊孩子吃饭,得来一声清脆的“再玩一会儿”。
小学时母亲决定随军,她来部队驻地借读,见到父亲的机会依旧不多。
如今父亲牺牲,她临近高三,部队的叔叔们帮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回老家奶奶身边。
林昭拉着行李箱站在客厅,好像还能看见昔日,小小的女孩趴在妈妈腿上撒娇,又或者在爸爸回家的第一瞬间扑上去,问一句:“爸爸,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她鼻腔酸涩,最后对着寂静空气开口:“爸,妈,我走啦……”
回应她的,只有秒针一格一格走过的声音。
那老古董一般的挂钟,迎接过她出生,如今也目送他们,一个一个离开。
-
江城火车站,谢辰青取了火车票,坐在候车大厅。
从江城到荆市,只有一趟绿皮火车,早上九点半出发,下午两点到。
手机响起,发小韩杨甩了一个链接给他:
【第xx届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竞赛满分金牌获得者:谢辰青】
下一则新闻链接则是:
【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满分获得者谢辰青放弃保送】
紧接着,对面发来一连串问号。
谢辰青垂眼,少年侧脸如画,表情淡漠,关掉手机。
候车大厅广播检票信息,林昭背着双肩包拎着行李箱,走向那趟绿皮火车。
来的时候,妈妈抱着她,她兴高采烈;走的时候,三口之家,只剩下她自己。
上了火车,她找到自己座位。双人座,靠窗位置已经有人。
少年黑衣黑裤,骨骼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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