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其无意,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强人所难?旁人眼中毁谤议断,绝非你心中所图,故而此举,困其身,而不得其心,于你而言,又有何用?”
“此番并非为旁人,恰恰是为我自己。若不曾孤注一掷,力尽途穷,我又怎会甘心。”寒轩不看绥安,只轻轻捂住手中茶盏,淡淡道,“若有朝一日我一败涂地,归于初路,你又岂会不放手一搏?”
绥安无言以对,只静立殿中,亦生苦笑:“你我都一样啊,此生所愿,皆是求而不得。”
寒轩心头秋风乍起:求而不得,此四字,放诸局中诸子,皆是亦然。
眼见绥安怅然而归,寒轩心中不忍,然既已下定决心,便是离弓之矢,再难回头。
方此时,枝雨自屏风转出,低言道:“陛下,昭景二位娘娘已于溢寒宫中恭候多时了。”
寒轩颔首,便扶枝雨,向溢寒宫去。
殿中两位佳人婉然而立,因在丧中,皆不饰脂粉,梁勋本就面目清素,如芙蕖出水,此时则更见柔弱。而同为素服银饰,景颜却不改夺人之色。
见寒轩入殿,二人屏退随侍,伴寒轩向寝殿而去。
入得殿中,寒轩独坐镜前,轻言道:“若你二人亦是来责我行事鲁莽,劝我三思而行,则大可不必了。”
梁勋上前,牵起寒轩纤手,温然道:“你无需多虑,你钟情于他多年,我都明白。我只怕风波平地起,你经营辛苦,我等却未可分忧。”
寒轩眉目略有舒展,亦轻抚梁勋手背:“我自小到大,无论何事,总可清醒明断,未曾行错一步,而唯有斯人,教我彻彻底底疯了一场。”
“不疯一场,岂不是白活了。”梁勋软言宽慰,却总带一丝隐忧。
寒轩明白梁勋所虑,只道:“我只恐我疯这一场,教我自己万劫不复,亦将折损旁人,牵连于你们。”
看二人愁容,景颜上前,那满面春熙只映于妆镜之中:“若论朝政,景颜倒以为,兵行险招,却有奇效。”
二人微微愕然,皆看向景颜,景颜继续道:“此前种种,自府中贼祸,深山遇刺,到攻城之变,乃至此次先帝骤去,环环相扣,层出不穷,我等只可被动受制,逆来顺受。此人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而此次急立中宫,便可出其不意,使其自乱阵脚,若时运相顾,我等便可反客为主,破得此局。”
听得景颜言之凿凿,梁勋却有一丝怯意:“只是你我不知此人到底意在山河御座,还是那把修罗刀。”
“若图皇位,则其必将攻讦发难,以此大做文章,若意在修罗刀,见又有新人突至,其必急火攻心,露出马脚。纵此举不可扭转局面,亦可暂分个敌我。”
梁勋不置可否,楚楚看寒轩,寒轩细思一刻,只无奈道:“但愿如此吧。”
寒轩起身,向屏风后去,侧首对二人道:“我此去怕需一日,尔等只报我偶染微恙,朝堂玉阙,便要你二人辛苦。”
二人应允,便看寒轩清影,隐于那绢屏之后。
自来此间,寒轩只回去那边两次,便是为梁勋景颜二人。寒轩暗下决心,此次便是他身退之前,最后一次用这修罗刀。
到那边时,亦是带景颜来时,正是入夜时分。幽光透窗帘而下,只看得暗牖之中,一片烦杂凌乱。景颜一身衣衫,正落于地上,寒轩伸手,尚有余温,便知流光不曾动过。
去那边日久,再回此间,便多有不惯,行事亦有生疏。寒轩定了心神,笨拙地按亮手机,找到安之电话,播通之时,心下一阵急湍,在这陋室之中,生出一身薄汗。
而电话另一边,终是听得他的声音,让寒轩一身香汗,立时收了几分。
“忙么?”
“还行。”
“有空过来一趟么,我这儿出了点急事。”
“什么事啊?”
“那个……我病了……”
“啊?怎么弄的?去医院了吗?”
“我自己不太敢去,也不太敢让同学陪着……你看你明天有没有空……”
安之有一刻沉默,寒轩极力压抑心神,只竭力捕捉那边丝缕声响。
“好吧。我明早过去,你告诉我哪个地铁站。”
“好……谢谢你……”
放下手中电话,寒轩仰面躺在床上,看那天花板上点点霉斑,心中极乱,且那乱,绝无头绪,无可抑止。
他只忆及十六岁初见,那条昏黄走廊上,安之的一个侧影。那一眼,便是追魂蚀骨,再难抹杀。
寒轩未觉,有一颗清泪自眼角滑落,消散于鬓发之中。那个梦中,安之的温柔笃定,其实是如何都不可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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