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找的?”寒轩波澜不惊,只轻轻拨着袖口南珠。
“我知道你要枕着防身的东西睡,就破了你的枕头。”安之略有焦灼,“你快说,怎么用。咱们两个人之间,没有必要彻底撕破脸。”
“你恨过我吗?”
寒轩不知为何要问此句,只是美目微垂,看着满殿初夏清景,兀自想到,初见这少年,亦是在夏日。与天阙,似乎自始至终皆是圆满,迥秀轩初遇,双悲潭辞赋,德驰殿相许,再到风光大嫁,恩爱生子,事事都是如意的。而这良缘美事,又尽在秋日发生。清寒漫溢,暮云舒卷。寒轩说过,此生最爱是秋,嫌极是夏。而与安之,二人之间所有的不圆满,当年南国初见也好,此时分崩离析也罢,皆与暑气相伴。只可暗叹,命运弄人。
“咱们没有必要说这些。”
“不是没有必要,是不值得,是根本不在意。”寒轩倦色中,却见娴静之态,“原先,我常常想着要在你面前如何克制,说什么话你会高兴,如何做能让你记得我的一点点好,只是似乎这里改变了我太多,我已做不到了。”
“那都是你的事,你却强要扯上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鸣蛩不断,炉烟袅袅,安之声声如刀,寒轩只觉一颗心,在这嘉时怡景中,无声地又碎了些。
“你送我回去,如果真如你所说,时间没有动,我就当做了个梦,不会与你计较。”
“你以为一切回的去吗?你以为我送你回去之后,咱们还能像从前一样,我小心揣度战战兢兢地和你做个不远不近地朋友么?我骗你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没有退路可走了。”
“你不要逼我。”寒轩分明知道,那从来泰然自若的他,此刻已是怒极。
“你何其聪明,应该知道,于我私心,我是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寒轩闭目,隐隐向那寒刃靠去,只见寒轩脖颈上,顿生一条鲜红细流,徐徐蜿蜒而下。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玉石俱焚。”寒轩从未见过,此般咬牙切齿的安之,亦是感到,那寒刃上的力道,更小心加了几分。
本是二人相峙,殿中极静,却不想,一时听得殿外人声大作,有人大步流星而来。殿中二人,皆是惶然。
安之一时无措,又觉不可作罢,故刀仍架于寒轩颈边。安之未动,寒轩便不敢轻动。
未及寒轩出言,已闻得殿门处有人一声断喝:“大胆!”
绥安飞入殿中,一把挑起安之右臂,反身一击,将安之擒于一侧,夺下利刃。
“休要伤他!”
绥安方擒住安之,便听得寒轩切切一句,绥安立时失色,眸中生恨,死死盯住寒轩。
那一把短刃,遍饰珠玉,华贵无匹,落于石青色地砖之上,尚熠熠有光。相较之下,刃尖一抹血色,只显得暗沉。
方此时,溪见已护于寒轩身前。见安之被擒,才转身查验寒轩伤势。
寒轩茕茕孑立,面色煞白,颈边一条刀口,鲜妍血色,落于青白肌肤之上,教人见之生怜。
此时唯有蓝泽沉稳,道了句“快传御医”,才有宫人疾步而去。溪见取了白绸,按于寒轩颈上,却不敢言语。
寒轩一时神思初复,见众人入殿,便急急问:“景颜如何了?”
绥安押住安之,目有恨恨之色,一时无话。
溪见机慧,只道:“幸得太妃娘娘调度有方,大将军雷厉风行,火已扑灭,景妃娘娘无恙,只是熙氏未及脱身,葬身火海。”
寒轩听闻,心头大快,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二位辛苦。熙氏咎由自取,不足为惜。景颜无事便好。”
见溪见含词未吐,面有难色,寒轩便道:“叫跟着的人都出去,今日之事,若有半分走漏,全数同罪,必不可有一人得以苟活。”
见宫众退避,溪见才怯怯道:“是瑄贵妃只身入火海,救的景妃娘娘。”
寒轩始料未及,只喃喃一句:“从前只觉其痴心可叹,如今倒看不透他了。”
殿中寂然一片,寒轩神思离乱,便复道了句:“景颜既无事,旁的都可再议,一夜风波不断,阖宫都未得一眠,此刻各自回宫去吧。”
“陛下!”绥安洪声一句,满座皆惊,“陛下对外纵横捭阖,杀伐决断,对内却姑息养奸,治事失度。中宫狂悖,有伤圣体,若得轻纵,岂非养痈遗患?”
寒轩自入宫来,何曾听过绥安如此怨怼之语。然其心下清楚,绥安,亦是为了自己。
二人针锋相对,溪见蓝泽谨敏,皆缄口不言。殿中极静,只可闻得绥安点滴怒意,随呼吸起伏。
寒轩看这殿中众人,看自己朝冠锦绣,只觉精疲力尽。纵是事态如此,而任安之其人,那南国少年,翩翩君子,那唯一可以扎入自己冷硬心房的刺,寒轩又如何舍得让其有一丝损挹不悦。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两人曾小心维系的宜和恭谦,也早已毁尽,唯剩满目疮痍。
寒轩终是开口:“中宫染疾,神思狷狂,难居其位,着迁冷月轩静养。”
溪见乖觉,便从绥安手中接过安之,毕恭毕敬地送其出殿。
安之面色如霜,神色漠然,只款款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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