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梁说:“谈纯柯死了。”
阿惑还仰着头,定定地堵康之的路,问:“什么?”
康之跟他说死了。
他忽然变出大水,眼下泛滥,源源不断奔涌,他说昨天不还好好的。
指甲抠进果肉,苹果香顺着缝噗噗往外冒,把刺目的阳光也染成甜味儿,这时候,病房广播里放起了“铃儿响叮当”。
阿惑手上还沾着苹果汁液,就抹到脸上,苹果汁、眼泪和鼻涕在巴掌大的地方混成一片。
康之抽了张纸,塞到阿惑手里,没想到小孩忽然开始对于梁说对不起,还说不是故意要哭的。
他哭了一会儿,问:“你们是不是骗我的?”
于梁告诉他真的死了。
阿惑不相信,昨天谈老师还答应他回来吃苹果,谈老师说过很多次“等出去了”、“等宝宝生下来”,他明明那么健康,他还说宝宝可以做阿惑的弟弟。
“宝宝呢,宝宝好不好?”
康之想,宝宝在福尔马林里,但他说:“宝宝不好,谈纯柯没把它生下来。”
苹果滚到地上,阿惑立刻蹲下身去捡,手指碰到苹果,突然想,平安果里的平安原来是假的,谈老师死了,宝宝也死了。
宝宝死了,谈老师也死了,谈老师没把宝宝生下来。
他感到小腹跳动,恶心往上涌,一下子吐到地上。
康之面色不善,拉阿惑起来,又给他递一张纸,“中午吃什么了?”
阿惑才站起来,苹果和呕吐物的味道又熏得他胃里翻涌,他跑进厕所,对着洗手池一阵一阵呕。
他才知道谈老师死了,才知道原来怀孕是那么危险的一件事——不,他本来就知道,许多病怏怏的人离开病房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他们都死了;只是谈老师让他以为怀孕是一件轻松的事。那自己呢?会像所有没能回到病房的人那样死掉吗?
他走出厕所,扶洗手间的门,看到康之抱着胳膊倚墙,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吴明惑咽了口口水,他想不清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确定他现在不那么想怀上宝宝了,谁的孩子都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
第12章
2019-05-10 21:48:09
=v=
又下雪了,新的一年到来。
康之请一天的假,盯着康简做引产手术,手术做得快,一中午过去,康简从麻醉里醒过来,还难过着,不愿意说话。康之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康简不开头,他也一同沉默,抱着手立在窗边,看市中心的楼宇浸在雪海中。
樊悠洋打开病房里的电视,看当地的新闻台。
新闻一条条过去,先是市长的新年致辞,然后是对跨年夜火灾的跟踪报道。康之听到康简终于开口,先为死者惋惜,又说以前常去的饭店烧没了,樊悠洋安慰她说也许老板会换个地方重新开张。小两口像评论员一样,就着新闻聊天,还招呼康之坐过去一起看。
康之不看新闻,仔细地瞧康简的脸色,她勉强笑笑:“哥,我不小了,别老担心我。我没事儿。”
康之点点头,拿起水果刀想削苹果,摸到苹果边,把刀放下了,改剥芦柑。圣诞那天阿惑跑进洗手间吐,于梁没叫保洁,自己拿个拖把拖地,康之把苹果捡起来。那苹果被阿惑抠得坑坑洼洼,笑脸上眼睛都被抠没了,但还能看出来字是“平平安安”。康之想起来,苹果是谈纯柯临产前送给阿惑的,阿惑写了字是想还给他。
康之没杀过人,也不像毛徽那样想害人,虽然他的存在的确让不少人和动物丢了命,但他觉得自己双手干干净净,不至于一尘不染,但是干净的。他本来也不把实验品的生死放在心里,可是逢到谈纯柯这一遭,他觉得过不去了,真的过不去,削个苹果都能想起来。
谈纯柯和跳楼的流浪汉不一样,虽然康之都是亲眼见着他们从活到死。
新闻里开始放臻市各区政府和下属街道的政绩,老城东的两个区在上一年度的表现不错,经济体量增得快,人均收入也跟着涨,增速和涨幅都好过经济水平更好的新区。樊悠洋笑说看来要去老城东拓展业务,康简也笑,听到新闻里说街道对区容区貌管理更好、流浪人口数量显著减少,她忽然问:“那那些流浪人口哪去了?”
樊悠洋说:“要么进收容所,要么遣送原籍吧。”
“我看可以弄个追踪报道,这才是大家关心的民生问题。”康简说。
“那行啊,我让报社派个人追一追。”
康简大学时念的新闻系,刚工作那两年满世界追新闻,后来身体实在撑不住,嫁给樊悠洋做全职太太。樊悠洋是富二代,家里不算顶级有钱,但也有几家公司,他和康简一所大学,为了追康简特地拉下身板去家里开的小报社印报纸,把人娶回家之后就不怎么插手报社的事,主要是接管他老爸的事业,但康简一旦有什么想法他还是会尽力派人支持。
听到康简说等她身体好了她可以跟这条,一直不说话的康之把芦柑塞到妹妹嘴里,说:“不行。”
话音未落,手机就响了,是陈广平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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