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静静地看了一会,并不多留,只装作路过的模样,继续朝着自己上课的和室走去,津岛氏家主请来的老师已经在那等候了。
津岛修治私心里并不希望太多人注意到津岛怜央,但不是因为他那令人恐惧的怪异才能,而是因为津岛怜央独有的、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笑容。
从很久很久之前,津岛修治第一次见到津岛怜央的时候,他小小的、蒙昧的、贫瘠而又不容忽视的欲念就开始发芽了——
——他想要独占那个笑容。
那个快乐无忧、在这座垂死的宅邸之中比雨季金子般的阳光还要珍贵的笑容。
通往和室的路要经过津岛宅的正门,青色的石板长长地铺过庭院,一直延伸到主人家居住的正宅,石板与石板之间悄悄旺盛着些许翠色的新芽,被来来往往主人、客人、仆人鞋底的泥巴蹭上了一身灰暗,无声无息地茂盛生长着。
津岛修治被派来照顾他的仆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步履轻巧地踮脚走过了对他而言还有些宽长的石板缝隙,被修剪的正好的树木草叶被他宽大的衣袖拂过,微微晃动着,恰巧蓄满了清水的竹筒失了平衡,蜻蜓点水般敲击了一下灰白色的墩石,传出清脆又响亮的“咯噔”一声。
“笃笃。”
与竹石相切的声响几乎重合在一起的叩门声钻进津岛修治的耳中,他歪了歪头,停下了脚步。
“有客人上门吗?”
津岛修治的语调不紧不慢,带着旧时华族般的矜贵,他面上微微噙着一丝笑意,眉梢眼角处又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管家打开门,对门外的不速客微微颔首,像是在表示歉意。
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仆人华子瞧了瞧不远处的景象,俯下身来谦恭地对他说道,“像是这样的,修治少爷。”
“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还在东京都没有回来,母亲卧病在床,不方便待客。”津岛修治悠然道,“你去跟管家说一声,把客人引到茶室去,我稍后就过去。”
一无所知的华子沉稳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管家走去了。
津岛修治看着华子与管家交谈的背影,以及被门扉遮掩住若隐若现的几身警服,悄悄攥了攥刚刚被草叶拂过沾上了一片潮湿的袖子,手心仿佛也泛着凉,带着些许濡湿的冰凉。
几个呼吸之后,津岛修治便松了手,将被自己揉皱了的袖子细细抚平,转身远远绕开津岛怜央所在的院子,改了路线,朝茶室走去。
中途他碰上一个拎着小桶、上面搭着抹布的仆人,于是随手招来,细细嘱咐道,“你去东面正中的那间和室,替我跟山名老师请个小假,就这样说:‘有几位客人上门拜访,修治少爷走不开身,稍后才能到。’懂了吗?”
拎桶仆人忙点了头,说记住了。
偏院,软磨硬泡地从仆人手中拿到一个破旧又略显干瘪的彩色皮球的津岛怜央心满意足地跑到一旁自己去玩了。
穿惯了绘里奈旧衣的怜央还不太习惯板硬磨人的新衣,他找了一条带子,学着仆人打扫庭院时的模样,略显笨拙地将两边宽宽大大的衣袖挽了起来,在身后系了一个歪歪扭扭、潦草不堪的蝴蝶结,露出细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臂,正一下一下地拍着用彩色布条缝补过许多次的皮球。
笨重的皮球要津岛怜央用尽全力地去拍,才能在夯实的土地上弹跳起来,累赘似的布条一下下蹭着地上的尘土,每每跃向空中便带起一片细霾,看得一旁的仆人连连皱眉,露出嫌恶的神情,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一向被呵斥拘束着的孩子玩得兴高采烈,小小的手掌上不可避免地沾满了泥尘,黑黢黢的一片,看着不洁净。
津岛怜央玩了一会之后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先前还如同宝贝一般抱在怀中的皮球滚到了一旁,孤零零地倚在不太精神的瘦树旁,他垂首站在那边,双手交握,一下、一下用力搓着手上的灰垢。
完成了今日洒扫的仆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下意识地朝津岛怜央那边瞥了一眼,看见这个不受重视的小少爷乖乖站在原地,没有四处乱跑之后就松了一口气,转身打算找个地方歇歇。
他没有看见,平日里一片娇憨烂漫的孩子,此时垂下去的脸上是一片面无表情,他正无比认真地、耐心地用自己短短的指甲一根根抠着指甲缝里的脏物。
扑簌簌、如雪花般掉落下来的灰垢中,夹杂着几粒微不可见的暗红色的硬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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