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玦留在桂离宫,搂着苏铭玥一夜未阖眼。
第二日早朝以前他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与会的倒不是朝中大臣,而是金吾卫和燕山后卫的密探及几名内监,他让这些人出宫彻查翰林院大学士邱峥岚的一切罪行,一点皮毛都不要放过。当然,他一早料想到最后可能查到自己头上,密探们若是发现皇帝当了大王八,也是不妥,是以交代主要是贪腐、结党营私、谋逆大罪。
毕竟奸-淫之罪于男人不算什么大事,也未必就掉了脑袋,更不好审,但是贪腐、结党营私、谋逆,说你有就有了,你没有也可以硬塞给你赖给你。
不日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定了十九条罪名。自古文人不会被杀头,了不起充军流放,但是邱峥岚的罪名里有谋逆一项,十九条罪名里有十条都是杀头大罪,倒独独没有奸-**女这一条。
谋逆是死罪,这就怪不得皇上了,你再喊自己是文人也没用。文人殿前纳谏自然不会有杀头之罪,韩成玦还是开明贤君,礼贤文官,但凡纳谏的连打屁股都不至于。
这个案子审得特别快,辽王之乱里尚有关在牢里等候御笔亲批的,韩成玦的御笔不批,他们便死不了,但是邱峥岚没等秋后,就判了个斩立决,首犯菜市口剐刑,身受三千六百刀而咽气,余党全部砍头,诛九族。
处置完了邱峥岚,还有一个人也要处置。
苏云海被皇帝又一次扣在宫中,韩成玦的老丈人这么多,是以也不会特别给老丈人面子,梁老将军这样的开国元勋还能以礼相待,而苏云海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了。他被太监带入一个破败冷清的屋子里等着,没有人给他一句解释和说明。
皇帝并没有见他,黄昏时分有不认识的内监带着几名卫士进来,一杯毒-酒,三丈白绫,让他自裁。苏云海根本没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他哭求内监给个解释,让自己死个明白。
那太监见他不肯就死,便好言相劝了几句。
苏云海死到临头了,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冲到门口,先是高呼皇上,再是喊苏家三姐妹的乳名,没喊几句,卫士便把他按在地下,开始强灌毒-药,他双手挣扎着刨地,十个指甲皆尽折断。
苏云海服毒自尽的当口,苏静芝和苏铭玥正围坐在床前绣小孩子的肚兜鞋子,边闲话家常。
苏铭玥道:“那人在菜市口服刑,整整剐了三千六百刀,你进宫来的时候怎么也不路过去看一看?”
苏静芝皱眉,“我最怕见血了。”放下手里的虎头鞋,她叹了口气,“其实他也罪不致死,你这样闹得他满门抄斩,祸及子孙,便有些过了。”
梁冠璟和苏铭玥相视而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静芝也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这是妇人之仁。”
梁冠璟道:“我劝过皇上的,刑罚有度,也不要牵连了家人。只是给他定罪的又不是咱们,都说他得罪了皇上,这便没有法子了。难不成咱们冲出去把人救下来?”
苏铭玥道:“当年他做下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家人,想想子孙?”
梁冠璟看了看窗外,怜香匆匆穿过回廊往这边而来了,她知道她来报什么信,苏云海此时应该已经咽了气。
这便是朝堂,这便是后宫,生杀予夺,命如朝露。
那身在长乐宫的贵妃娘娘听闻亲爹死在宫里会怎么想呢?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阁楼吗?会想起娘亲被拖上楼强灌毒-药吗?会想起被头底下管家公悄悄塞回去的那双手吗,那十根手指根根指甲尽断,负心郎要你死,便是悍妇奋力一搏也挣不回命来。
恐怕不会了,她忙着安胎养神,忙着鬓边贴花,忙着后宫争斗,忙着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哪有闲工夫想起她那个不成器的爹?
又是一年元宵时,梁冠璟和苏铭玥相携出宫赏民间灯会,韩成玦陪在左右,不知怎么的,灯火阑珊处,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之中,他就把两位夫人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第二日也就回来了,上回自己闹得过分了,这一次韩成玦放心大胆地回宫,只留几个大内密探出去寻人。
结果第二日皇后娘娘和已经升为婕妤的苏铭玥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日去梁府打探的人回来说,梁冠璟和苏铭玥根本没有回娘家,苏府如今早已家道中落,一家老小作鸟兽散,连宅子都卖了,更没有两位佳人的下落。
又几日韩成玦派去苏铭玥江州老家的探子回来禀报,说苏铭玥的傻哥哥年前就搬出了陋室,如今在老宅向阳的东厢房内住着,一日三餐有厨房师傅照应,一早便有家丁将恭桶拎出去倒夜香。照顾他的人也非苏家旧人,大内密探竟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只知道照顾起这个傻子来,倒是尽心尽力。
站在桂离宫里,廊下鸟笼空空如也,笼门敞开着,那只他自南海寻来送她的蓝毛云雀不知所宗。
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韩成玦常常想起苏铭玥,仿佛一转头她就坐在案前朝她嫣然一笑。
其实苏铭玥几乎不冲他笑,是他记错了。
他知道是苏铭玥恼了自己,一时半会儿的不肯原谅他,即便他替她报了仇也不能抵消。不过没关系,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呢,她早晚要回来的。
这样想着,他便暂且把这件事搁下,横竖后宫佳丽无数,一时见不着苏铭玥心中难过是有的。难过着难过着,明月千里之夜,对酒当歌,睹物思人,竟也别有一番忧愁在心头,连那忧愁的滋味,也跟苏铭玥这个人一样,已然成了一幅画,一首诗,深深烙印在韩成玦心头。
苏铭玥的美,连身怀六甲的苏静贤也比不得分毫了,毕竟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美貌必定有所折损,而且还轻易碰不得。苏铭玥虽然一样大着肚子,可是他没能亲见,远在天边只能遐想,越想越是感怀神伤。
她一定会回来的,届时带着他们的孩子,他坚信这一点。
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行数人,驾着马车在信阳官道上赶路。
马车有一辆,惜玉赶车,装着苏铭玥和红菱采莲三人,马车外另有三骑,梁冠璟和怜香,丰旭策马而行。
为了出行方便,苏铭玥给赶车的惜玉扮了男装,而梁冠璟作为她们一行人的主心骨,也是男装更方便一些,至于旭哥儿,她不过十二三岁,打扮成少年郎易如反掌。
惜玉男装倒还像个小厮模样,她平素少言寡语,出门在外不怎么叫人起疑,说话嗓音刻意压低了,不是很明显。
梁冠璟就不行了,她开口就是女音,苏铭玥的娘告诉过她一种草药的配方,喝了喉咙肿痛,说话的嗓音就变嘶哑低沉,听着像男声,可也不能天长日久喝这种汤药,一来与身体无益,二来喝一小口便要受一两天的喉咙之痛,她不忍心。江湖艺人走街串巷玩杂耍招摇撞骗解一时之需尚可,总之药材难找不说,药还难熬制,是以只配了一小瓶随身携带,到万不得已时解围用。平时梁冠璟干脆称身染喉疾,开口不得便是,只学那惜玉少言寡语免得惹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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