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汉武帝比谁先死");
韩嫣打小同他相识,
还从未见过他欲言又止犯难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和微臣有关?”
刘彻没有回答,而是说:“怪朕疏忽大意。”
韩嫣心中越发不安:“微臣犯了,
犯了什么错?”仔细回想,
并没有。
刘彻又叹了一口气,
韩嫣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白了。
刘彻不落忍,一想到卫莱的性子,
能把馆陶公主挤兑的掩泣而逃,
再一想到她对卫青霍去病的在意,
灌醉什么的,她干的出啊。
“朕早该想到啊。”
韩嫣惶恐。
候在一旁的春陀倍感奇怪,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陛下怎么突然学会了迂回之术。他这幅样子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能把韩嫣劝退。
刘彻再次叹气,叹的韩嫣的脸色瞧着跟卫莱拿出的纸一样白,刘彻觉得差不多了,缓缓开口,
“母后先头的那个女儿——”说到此停下看着他,
欲言又止。
韩嫣没让刘彻失望,接下去:“金俗,
她怎么了?”
“今早我去探望母后,听她的意思金俗现在住的离她爹不远。母后想找她,
派人过去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她却一直没找,你可知为何?”
韩嫣不知,但他不笨,会思考,
可他想到原因却又不敢信,“太后,太后不想让世人知道她成过婚,民间还有一个女儿?”
“她若想见那个女儿,朕又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还是你告诉朕,朕询问了母后才知确有其事?”刘彻反问。
扑通一声,韩嫣无力的跌倒在地,疼痛让他回过神,慌忙爬过去,“陛下,陛下,救救微臣,救救微臣……”
“别慌,朕令你过来便是商讨此事。”
韩嫣连忙坐好。
刘彻佯装思考好一会儿,“母后虽然在宫里,你若整日呆在宣室,她也不好出手。可要是在宫外就简单多了。”
韩嫣下意识想问,宫外怎么了。田蚡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太尉?”
刘彻颔首:“朕那个舅舅格外听母后的,为了母后没少跟朕阳奉阴违。当务之急,你要远离京师。朕又不舍得让你躲去上林苑或甘泉宫,你想去哪个封国,朕明日便令你出发。”
韩嫣感动,“谢陛下为微臣考虑的如此周全。”跪直身体,道:“微臣愿前往淮南。”
“不可!”
韩嫣疑惑不解:“为何?陛下不是怀疑他表里不一心怀鬼胎吗?”
“正是怀疑你才不能去,打草惊蛇。”刘彻是担心他被淮南王做掉。
韩嫣恍然大悟,越发觉得刘彻为他考虑。
刘彻想了想:“去梁国吧。因为早年太子之争,皇叔的后人很怕朕秋后算账,你到了那里他们不论怎么怀疑,都不敢对你不利。虽然皇叔去世多年,但太皇太后并没有忘记他的儿孙,到了那儿母后再想动你也得先问过太皇太后。”
韩嫣拜谢。
刘彻叹气道:“这事……早知如此,朕就先问问了。”不待他开口,“朕已为你准备千金,以后慎用。”
韩嫣明白,依照太皇太后的活法,他要等太后去世再返京,可能要等到双鬓残霜。
刘彻道:“你那个弟弟若不放心也可一并带去。”
“微臣知道。回去便叮嘱家人,往后见着太尉绕道走。”
刘彻心说,绕的不是他,而是卫莱啊。
“太尉那边你无需过于担忧,朕早晚得收拾他。”刘彻说着,停顿一下,“就是不好弄死他。”
韩嫣惊愕。
春陀适时开口:“韩大夫没发现吗?陛下令太尉悄悄拔除太皇太后的人,如今未央宫内外尽是太尉的人。”
韩嫣这几日看到不少陌生面孔,他以为都是刘彻的人。听闻这话一想天子登基不足两年,期间一直被太皇太后掣肘,手中可用的人除了先帝留下的老臣,就是他们这些整天跟在皇帝身侧的人。这些人他不可能不认识啊。
“太尉他,他想做什么?”韩嫣不敢置信地问。
刘彻微微摇头,“暂且不知。朕也在等待机会。也许仨月,兴许三年,但朕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微臣谢陛下。”韩嫣感动。
刘彻道:“令你前往梁国的手谕,朕明日早朝再给你。母后可能会赏你,无需拒绝,你应得的。”
“谢陛下。陛下保重。”韩嫣再次拜谢。
春陀过来,“韩大夫,随我这边走,陛下为你准备的千金在这边。”
刘彻揉揉额角,再次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春陀从外面进来。
刘彻活动活动筋骨,“走了?”
“走了。”春陀含笑道,“陛下这招实在是高,没提卫夫人,还让他信以为真。就是太后,当了一回恶人。”
刘彻:“没有。”
“没,没有?”春陀诧异,“太后她,她真那么想,可可奴婢怎么没看出来?”
刘彻不好说韩嫣上辈子就是太后处死的:“那是你被母女相见的假象蒙蔽了。母后在宫里用人不便,唯她马首是瞻的田太尉可是在宫外。”
春陀恍然大悟,“太尉一贯的会钻营,有时陛下和太后没想到的他都能想到,怎么偏偏就把这事给忘了。陛下,既然太后也对韩大夫颇有微词,您为何不痛痛快快的答应卫夫人?”
“太后不满,朕命韩嫣去上林苑,或去左右内史处便可,用得着把人弄去梁国?还不知明日太皇太后知道了怎么训朕。”
春陀想想也是,“太后恐怕也能想到。”
刘彻顺嘴说:“她不敢提。否则昨日母女相见的感动画面就是一出笑话。她这几日恐怕还会避着朕。倘若没有,就是朕想多了。”
翌日清晨,刘彻去宣室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卫莱吩咐庖厨做羊肉饺子和韭菜饺子。
刘彻忙完,饺子出锅。刘彻拎着食盒前去探望太后。出乎刘彻的意料,太后身边的侍从说她见到女儿太过高兴,晚上没睡好,还在补眠。
这话从卫莱口中说出来刘彻都信,唯独他母亲他不信。他母亲要是因为这点事就寝食不安,早跟他姨母去了。
春陀小声喊:“陛下?”
刘彻看着紧闭的宫门,不敢相信上辈子母后执意处死韩嫣,是因为他好心办坏事:“令人知会韩嫣,朕猜对了。”
春陀:“这些扁食?”
刘彻带了一盒,在黄门手中,哄太后开心用的。如今用不着,他以及身边的人也吃的饱饱的,总不能扔了吧。
此事传到卫莱耳中,又得变着法的挤兑他。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废物利用,“拿来给朕。母后不这么做,朕见了老太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
长乐宫布满了太皇太后的眼线,刘彻銮驾刚靠近长乐宫,就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报。
“陛下今日怎有空来看我老婆子?”太皇太后看到皇帝不意外,依然笑呵呵地问。
刘彻当真不喜欢他这个奶奶,而今知道她没几年好活,也懒得同她置气,“孙儿也想来,不巧母亲先头的女儿有了消息,这一耽搁就是好几日,祖母莫怪。”
窦太后诧异,她这个孙儿一向三句话没说完就犯刺儿,今儿怎么顺着她?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去见过你母亲了?”太皇太后明知故问。
刘彻不耐跟她周旋,“母后昨日过于高兴半宿没睡,这会儿在休息。孙儿今日过来是想同您说一件事,孙儿想令韩嫣去梁国。”
“梁”字一出,牵动了太皇太后整个神经,脸上的假笑随之消失。
窦太后极为冷淡地睨向他,“梁国怎么了?用得着他韩嫣亲自去?”
韩嫣跟年轻时的刘彻甚好,说哥俩也不为过。刘彻突然把这样一个人支开,别说梁国,送去上林苑,太皇太后都得使人打探清楚。
她的变脸在刘彻预料之中,“孙儿也是无奈之举,总感觉再留他在身边要害他丢了性命。”
窦太后正想嗤之以鼻,她瞧不起韩嫣,不可能动她,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个皇帝果然跟以前一样滑头气人。
忽然想到她儿媳,窦太后不信,可再一想她真那么牵挂那个女儿,怎么可能等这么久都没派人去找。
“谁敢要他的命?”窦太后试探道,“满朝官员有几个敢不听你的?除了你那个好舅舅。”
刘彻想笑,这个老太太,试探他都不忘给田蚡上眼药。不就是田蚡不听她的,还帮他同老太太作对吗。
刘彻半真半假道,“孙儿刚刚说的是预感,至于是谁真不好说。祖母尝尝这个,薄皮大馅,味道鲜美,孙儿宫里的厨子做的。”
在怕死这点上,窦太后真乃是刘彻嫡亲的祖母,饭也吃个七分饱,端的是怕撑着胃:“早上用多了,放着吧。”
韩嫣的事窦太后没反对,刘彻就当她同意了。目的达到,刘彻没心思同她废话,食盒递给宫人就说:“既如此孙儿就不在这儿烦祖母,孙儿告退。”
窦太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问左右,“你们都说说,皇帝过来干什么来了。”
右侧侍女道:“孝敬您?”
窦太后睨了她一眼:“我要听实话,不是听你恭维哀家。”
“韩嫣韩大夫?”
窦太后满意的点头,瞥一眼食盒,“咱们这位皇帝,拿这么点东西就想换得哀家默许,可真会做买卖。”
左侧侍女问:“太后刚刚为何不拦着?”
“拦着?”窦太后反问一句,就自己说:“这等小事也不许,皇帝正好跟哀家大闹,岂不如了他的愿。他娘厌恶韩嫣,他把韩嫣弄去哪儿不行,非得去梁国?分明是故意的。”
右侧侍女问:“要不要给梁王去封信?”
“那个韩嫣除了溜须拍马没什么大能耐,不足为虑,让他去。”
春陀回望越来越远的长信宫:“陛下,太皇太后刚刚没反对就是同意了?”
“她有更大的目的,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同朕闹僵。”刘彻道。
春陀闻言不再替他主子忧心,“淮南王快到了,陛下要不要使人监视太尉府?”
刘彻想了想身侧可用之人,发现十分有限,后悔让韩嫣走这么早,应当等淮南王走了再让他出发。
“李当户现在何处?”
春陀想想,“李广将军的儿子?他和司马相如一样是郎官,此时应该在一处。奴婢令人把他找来?”
刘彻微微摇头:“不急,淮南王到了再寻他不迟。”
淮南王比刘彻预料的来的早。或许上辈子也来这么早,是他没过多关注,所以不知他三月下旬就到了。
今生不止一次同身边人提起淮南王,三月二十四休沐日,刘彻命宫人栽种莲藕,运藕的小吏见到宫人随口说了句,“原以为淮南王来了陛下没空,这些藕还得再等些日子。”宫人立即报春陀,刘彻才知他来的这样早。
卫莱闻言忍不住说:“田蚡是你舅舅,不能一巴掌拍死他,我劝你暂时不要动他。”
春陀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天子忍不住。
要搁前世,发现自己倚重的舅舅跟淮南王勾勾缠缠,刘彻绝对坐不住,可惜他不再是他,刘彻一点不急。
“在你们眼中朕就那么无脑冲动?”刘彻瞥一眼卫莱,扫向春陀。
春陀心说,稳重的人可干不出借平阳侯的名义四处打猎,踩坏农田被老百姓追着骂,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的事。
“陛下英明,奴婢去看看藕种的怎么样。”春陀说完退出去,还不忘给其他人使眼色。
转瞬间,茶室内又只剩他和卫莱二人,刘彻气的笑骂:“这个狗奴才,就会躲!”
“人家又不知道你多了一世经历。”卫莱道。
刘彻:“你知道也不信我?”
“我怕您过于自信,当自己还是那个大权在握,真正的唯我独尊的帝王。”卫莱提醒他,“您上面不光有两座大山,好些官员还当你是个孩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着给他倒杯清茶。
扳倒田蚡不光得证据确凿,还得让王太后心服口服,还是在他如今无人可用的情况下,确实要小心谨慎。
刘彻不好反唇相讥,道:“别倒了,朕喝饱了。我去上林苑待几日,田蚡和刘安也能安心筹谋,四处活动。”
“理由?”
刘彻想了想,“上林苑的樱桃熟了。”
“樱桃?”
刘彻挑起眉头,来了兴趣,“没吃过?樱桃乃初春第一果,又称‘百果第一枝’,坊间百姓常言,樱桃好吃树难——”看到她手中突然蹦出如鸽子蛋大小鲜红的樱桃,“栽”字卡在了喉咙里,憋的刘彻的脸白了红红了绿,笑容凝固,恨不得再重生一次,“你知道啊?”尬尬地问出口,福至心灵,瞪眼道:“你故意的?”
卫莱这次还真不是,“我故意什么了?你容我说了吗?”
刘彻没有。
“你有樱桃也没用,朕的目的又不是摘樱桃。”
“谁说用我的?”卫莱又想送他一记白眼,“能不能容我说完。我是想说,你一说我才想到我果园里的樱桃也熟了。”
刘彻越发尴尬,心说要不是你一肚子坏水,见天堵得朕有口难言,朕又何至于逮住一点机会就挤兑你。
“你还有果园啊?”刘彻没话找话。
卫莱也不是杠精转世,他绕开继续,卫莱也继续,“未来有的水果我都有。什么西域的葡萄哈密瓜,南海的椰子和榴莲,齐鲁的苹果皇冠梨,吴越的荔枝和杨梅,此地的柿子和石榴,应有尽有,足矣让你从初春三月吃到寒冬腊月,还不带停的。”
刘彻叹为观止:“你那个玉佩还是个移动果园?”
“还是个粮食产地。”卫莱道。
刘彻下意识点头,想到这不是重点,“这可太逆天了。你怎么敢告诉——不,你没想说,是朕猜出来的。”顿时为他的英明睿智感到得意,“难怪你上辈子不敢卖里面的东西。这些被人发现,还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连骨头缝也得给你敲碎了。”
“这句你就不用说了。”
刘彻难得不用宝剑就让她变脸,哪能就此停下,“说说,你以前都是如何躲避他人,用里面的东西的。”
“我为何要躲?”卫莱奇怪。
刘彻:“你不出来买菜,邻居不怀疑?”
“你说这点?我们那里跟你们这儿不一样,那边大城市地少,房子要建很高很高,有的是一家一层,有的是两三家一层,没有院子,好比茶室跟对面的饭厅,离这么近相互之间都不走动,谁还关心你买没买菜。”
刘彻好奇:“地少是因为桑田变沧海?”
“不是。”卫莱正想说房价之类的,看到刘彻心中一动,“地下住满了。”
刘彻没懂:“地下?”
“秦始皇陵多大?你曾祖父祖父和父亲的陵墓多大?还有你的陵墓,这一代代传下去,还有我们后来人住的地儿吗?”卫莱问,“你能想象出我们那儿修一条路都得拐十八个弯吗?”
刘彻想象不出,也不敢想,否则尴尬心虚的是他,“这世上又不止长安能住人,吴越之地,彭城洛阳哪不行。”
“彭城还真不行,就中间这么一点地能住人。”卫莱比划一下,“四周全是陵墓,想往外拓展都没法拓。要么只能搬去乡下。乡里是良田,城中官员搬过去,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除非给钱。可政府又给不起,只能把房子往高了盖。不过我们那边还好,有个渔村人多,好多房子都盖七八十层——”
刘彻忙问:“多少?”
“七八十丈。”
刘彻惊得结巴,“那那岂不是风一吹就倒?”
“我们那里的工匠厉害,赶上龙卷风也吹不到。”卫莱想一下,“除非能把千年大树连根拔起的大风。”
刘彻接道:“那种情况住哪儿都一样。”
“是的。”卫莱点一下头,看到手里的樱桃:“吃不吃?”
刘彻楞了一楞,意识到她说什么,道:“不急,莲藕种好再说。”
上林苑来了不少人,刘彻和卫莱在正殿都能听到池塘那边的动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太不方便了。
卫莱摊开手掌翻出小篮子,摘一篮放到晚上才拿出来。
刘彻一开始就知道卫莱的玉佩能种东西,他以为跟外面一样,只能种某一个地区的,没想到全国各地都能种,不分气候,称得上是一个用之不竭的宝库,顿时不敢让春陀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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