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琪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是无数只哈小二的“师父”。
梦魇挥之不去,但有一点她很奇怪,既然梦里这些哈小二都是她生的,为什么叫她“师父”,不叫她“妈妈”?
“胡老汉走了,俩娃子走了,这儿就没人收拾。”
砖墙爬了半面墙的枯藤,有一些长出了嫩绿叶子,几根布条权作警戒线,围在半开的篱笆门上。留守农村的多是知根知底相交几十年的老邻居,民风淳朴,竖篱笆砌院墙纯是为了家养的牲畜禽类晚上不溜出门。
篱笆圈住了满园长势旺盛的野草,任由它们攀爬进堂屋。
“胡老汉俩孙子是怪争气的,大的在公家单位,小的前年中考是怀城状元哪!听说海城最好的中学给她要走了,老师们都说,小女娃子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要上燕京的。燕京,嘿嘿。”老所长竖起大拇指,“燕大和京华!”
老所长语气里满满的骄傲,又抽了一大口烟。
没等他喷云吐雾,侦探拨开篱笆门的封条率先进了小院,星琪也跟上。
侦探看上去没有保护现场的意思,一步一个脚印,到了门前,星琪回头一看,地上两排特别清晰的脚印,穿插在两排隐约的弧形鞋底印间。
没她的,她踩着侦探的脚印跟过来的。
老所长捡起块石头捻灭烟火,也晃进院子。
老房子入户的对扇门进去是堂屋,门后左右厢房。左厢房门口墙壁上挂着老人的黑白照片,下方是一张方形供桌,放着插香的香炉和还算新鲜的水果。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家里老人走了,小孩在外面有出息,多数是不要回来的。别看小军年纪轻,心思活络,他那脑子那会儿但凡有人供他读书,也是燕京的料。瞧!我们这十里八乡,就数胡老汉家书最多。”
老所长进右厢房,径自拿烟杆子推开尘土糊成昏黄色的木窗。
对门靠墙两只摆满了书的书架,杵在夯土地面,威武将军似的左右护着中间的书桌,上面罩着透明塑料布,褶皱处累摞了一指厚的灰尘,地上也是。
除老所长踩出的印记,还有几排乱七八糟的脚印,鞋码挺大,底纹是弧形的。
星琪仿佛看到一个身高马大的小白脸在东厢房兜兜转转,一会儿走到窗下,一会儿走到书架前,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房间有浅淡的樟脑丸的味道,但遮不住潮湿发霉的气息,星琪眼尖地看到书桌桌腿上长了木耳,里面还有小蘑菇。
跟随侦探来到书架对窗的那面墙,星琪咋舌。
一面墙大大小小的奖状,金黄色的底,红色花纹:怀城自然竞赛一等奖、数学竞赛金奖、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名字俱是胡一萱。
贴奖状的人小心仔细极了,塑料膜包好,用双面胶黏贴在墙壁上,接近房梁的上面,还有一道挂着塑料纸的挂钩。
塑料纸被撕掉了一大半,但应是近两天的事,因为奖状上几乎没落灰尘,干干净净,和这间被遗弃的破败小屋格格不入。
“胡老汉和小军可宝贝小女娃了,每次得了什么奖都拿大喇叭在镇子上喊一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萱萱又拿了奖,不是我说虚的,你们可以问问,这附近谁都知道小萱哪年哪一学期拿了什么奖。我们这儿出过人才,像萱萱这样的,不多。满村镇嚷嚷的,就胡老汉爷孙俩。”
“胡家出事那阵子,我们还说这俩孩子命苦,打小没了爹妈。可有胡老汉呢。胡老汉他儿媳——就俩娃娃的妈——是怀城人,来我们这儿支教的,胡老汉因为他们娘是女秀才,打小特别看重两孩子读书。哎,听说小军去海城,费了老牛的劲儿进了都是书的单位。那孩子喜欢看书啊,喜欢得不得了,我们买的化肥农药,包装上面写了什么字他都要一个一个读清楚。”
说到这儿,老所长搓搓脸,又搓头皮,“咋就回来了呢?好好的,干嘛回来。这,干啥啊?”
他不搓头还好,一搓头,望着光线里飘飘悠悠的皮屑和灰尘,星琪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侦探就在旁边,为了避免殃及她,星琪还特意背过身,结果动作幅度太大,兔尾巴结结实实从侦探脸上扫过去。
“你,出去。”白净额头同时冒出青筋和红印的侦探一字一顿。
星琪泪汪汪地出了右厢房,不放心地探头进来,正巧对上侦探的眼睛,阴沉沉的。
“对不起嘛。”星琪道完歉火速蹿进左厢房。
侦探说出去,又没说不让她去别的房间。
左厢房摆了两张木床,中间一只朴素的五斗柜,窗下有张盖了玻璃的三斗桌。
桌子包的黄漆经年破损,露出下面绽开一道道裂纹的木皮,蹊跷的是,右面的抽屉上挂着一把小锁。
星琪盯着小锁看了半天,掌心直发痒。
回头瞄一眼,老所长举着烟杆子东拉西扯,看样子侦探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她从口袋摸出手套,然后摘下发夹往锁眼一捅。
“咔嗒。”
锁子应声而开。
“胡兴军也得过很多奖。学校的,市里的,省里的。”星琪吸吸鼻子,老屋子太多灰尘和霉菌,出来以后老觉得鼻子里进了很多脏东西,“直到初三,一厚沓,整整齐齐摆在抽屉里。”
她隐去抽屉上锁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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