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颢摇了摇头,提议道:“不说这些,我们应当去武平县拜见一回,问问他是如何办成这样的大会的。”
徐珵对宋时关注最多,知道他今年该回北直隶应试,便道:“如今都五月了,八月初就是秋试,他该早已经上京备考了吧?”不然在路上煎熬三个月,到京里直接应考,身体撑得住么?考得出好成绩么?
一旁引路的小学生忽然插了一句:“宋山长并未上京,他秋天是要在我们福建考试的,这回大会仍是他亲自主持啊?”
什么?他没上京,要在福建考秋试?
他不是北直隶人么?!
苏州诸生在宋时的学生面前还只能腹诽,特地借着巡察地方名义过来的黄巡按却是忍不住在宋县令面前叫出来了:“这学生真是胆大妄为!他以为学政大人念他是个北方来的俊秀学子,抬手放他过了院试,他就能过秋试了么!”
他是故意不早说,拖到如今不能上京了才肯叫他们知道啊!
黄巡按怕他在福建考不过别人,白白浪费这场考试,心中比他家长还着急。宋时站在堂下老老实实听着他训导,宋县令看着儿子这鹌鹑般的小模样就心疼,却不敢向巡按求情,自己也只得低眉顺眼地听着。
唯有桓凌能置身事外,向前低声,舍着脸面替他求情:“如今周王尚未成亲,舍妹与宋师弟又曾有婚约,他如何能进京呢?事到如今,都是我家耽搁了他,大人只责怪我吧。”
黄巡按见他没上京应考,光担心他因为在福建中了秀才而飘飘然不知自家学问深浅了,倒没想到这点。叫桓凌点破之后,又心急又无奈,也不好当着桓凌说什么,叹息良久,只问了一句:“你这些日子,没为这场讲学会耽搁复习了吧?这场讲学会方兄是要避嫌,不能过来的,你若自己学问不到,可别想凭着自己在台上调停得好,就叫他高高抬手放你过一回。”
没有,有小师兄在这里,他可以安心依赖,并没为这场讲学会费多大心力。而且最需要他花精力的主持环节反而是他在台上高速理解、反馈各家理念,融会这些日子学习成果的机会。
八股文考的表面上只是四书五经,但能进秋试考场的,无不是已把经书嚼烂,书中每一句、每个字都翻来覆去思考过、甚至做过文章的。考生文字水平只在伯仲间,到了考场上老师凭什么要取这份、不取那份?
真的只为文笔好就录取么?那样的话宋朝也就不会把应制诗剔出科考内容了。
真正打动老师的不是你会用多少史料、不是你写出的文字多么字字珠玑,而是文字后蕴含的理学观点。
前朝王安石当政时,考场文章只有合他“新学”之义的中式,而到新党被推倒后,考场上敢写王氏之义的就绝不会被录取。朱熹晚年被弹劾时,道学被斥为“伪学”,凡依他之言解经义的卷子自然会被黜落。而如今朱学当道,科场文章中理念又是必须遵朱子之义、最好再与考官本人理念相投的才容易中式。
若文中理念走偏了,就是当场写出篇《离骚》来,老师也不能取你。
所以说这场理学大会并非浪费时间,而是给学子们一个难得的考前突击提分机会,而他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也必将是最有收获的那批人之一。宋时自信地笑了笑,点头谢道:“大人放心,学生一向跟着师兄用功,不会耽搁学业的。”
第61章
第一届讲学会刚办起时,武平县还只是个不以学术出名的普通县城, 宋时更是个不知名号的小人物, 肯来参加的老师和生员都是因他的印刷技术新鲜, 来瞧瞧热闹而已。但因去他们的大会办得实在成功,还引得各省都跟风开起讲学会, 本省儒生提起这大会也都有几分自豪,得着邀请的多半儿肯来看一看。
今年会议还没有开始,本府几个县的文人才子就主动找上来要给组委会帮忙。又有些附庸风雅的商人、大户捧着银两来资助他们办讲学, 只求在这届大会里留个名字。
当然可以。宋时没有看低商人的毛病, 亲自办了晚宴招待众人, 并承诺大会结束后要写一篇《筹办福建讲学大会记》,其中必定要有这些捐资商人的名字。
大郑的赞助商们极为质朴, 也不要求冠名, 也不要求场内竖广告板, 在书里添个名字就能心满意足地掏钱。然而宋时不能让金主吃亏, 他雇人在书院旁边搭了许多报刊亭似的临时小店,全部佳上赞助商们商铺的牌子, 那些商人愿意安排买卖的自己安排, 不愿意的就招本地小商贩在会议期间开店卖水卖吃食。
武平县百姓力农读书的多, 商业气息不浓, 大会期间捞一笔快钱, 结束后把报刊亭拆了,宋氏书院照样是个干干净净的读书圣地。
这些外务不用走心,真正麻烦的是讲学方面的准备——这回与会人数翻了几番, 不必计黄巡按和桓凌这两位主官,就已能凑出十来位愿上台讲学的致仕进士、海内名儒。
人多了,要讲什么就得提前安排,写出教学计划和讲义来,以免到了讲学正日才发现跟人撞了题目。不然的话同一个题目,讲得好不好底下数百书生都看着,谁讲得差就不止是尴尬,几十年攒下来的名声都得翻在这儿。
可宋时一个小生员,是没资格管进士的,连他小师兄也因为是上一科才中试,在按资排辈风气极严的进士群中,也不能轻易劝动前辈。
他们只能斟酌说词,不提“撞题”二字,只说今年来的人太多,老师在台上讲,坐在后排的学生恐怕听不清。为此要请老师提前写好讲义,他们印出来给每位学生发一张,讲学时台上也配一份大型板书,学生们连听带看的,更容易听清老师们讲的内容。
这种大型板书,也不是真正用黑板、粉笔——初次用粉笔的人写出来的字绝不会好看,可底下学生不管这些,只会嘲笑老师的书法不佳。
所以这板书只是在成幅的纸上写径尺大字,写好后用铁环装成挂历的形式挂在架子上。正式到台上讲学时,再从组委会抽调成员,每位老师配一个助教,专门负责翻讲义页。若有哪位老师身体虚弱、嗓音不高,配的助教就负责高声重复老师讲的内容。
当然,在台上端茶倒水、扶着老师上台走台也都是助教的责任。
去年便来讲过学的王知府和张郎中都笑道:“去年我们方学政、桓通判和我们两个老儿可是在台上干讲的,今年居然多了‘助教’?也是合主持人一样,提问题、复述我们如何讲的么?”
那倒不是,主持人要求比较高,得能控场,助教是被控场的。
宋时含笑解释了一下:“今年登记的学生已近七百人了,不比去年仅有二百余人,有五六排桌椅就能轻松坐下,台上讲什么都听得清楚。如今这人数怕是要坐到十余排之外了,到时候不光台上要备助教,只怕隔几排还要安排上几个同传,将老师的声音传到后方。”
他用词虽然有点毛病,好在也没有别的穿越者出来挑刺。老师们也都被这人数惊到,顾不得管他给志愿者取什么名号,都先议论起七百多人的大课该怎么讲了。
这么多人齐坐在下头听讲,这是国子监才有的规模吧?
老师们都是进士或同进士出身,见过大场面。但无论是上朝奏议,还是参与科举四宴、主持乡饮酒礼,也和坐在高台上,对着七百多学子讲学的感觉不一样。
恐怕会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
“要不等桌椅布置好,诸位老师提前上台体验一下?”不必讲学,就上去感觉一下讲台上布置得舒不舒服,助教们在下头听听老师的声音,好安排隔多远传一次音。
宋时提议他们上场排练预讲,众人没多犹豫就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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