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上胶水整整齐齐地独自贴好了上下联和横批以后,他慎重地拈出那张福字纸,又拔开了一支钢笔。
关于过年贴福字,他和雷浮潮曾经有过一段啼笑皆非的往事。
两人第一次一起过年时,合力贴好了对联和福字,其中对联与横批主要都是雷浮潮贴上的,萧凭给他递了几回胶水,最后负责贴了一个福字。
雷浮潮有几分小迷信,说得言之凿凿:“这样你就会走运一整年的。”
当时萧凭一场病没好透,还有点晕晕乎乎的,笑了几声,完全忽略了一项关键问题:他自己是个毒奶。
于是他并没有如雷浮潮设想的一样开始走运,非但没有,他们俩一起倒了好几天的霉。
直到后来萧凭记起了不对之处,连忙告诉雷浮潮,雷浮潮将信将疑地让他拿起笔在福字上头写了一句反咒,两人的运势才重新流动起来。
但由于彼时雷浮潮还不是很相信他的毒奶体质,所以让他写的既不是“无效”,也不是“倒霉”。
认真思考了整整一下午之后,雷浮潮提出了一个鬼才主意,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保万一萧凭的毒奶效果失灵,他们也不会因为在福字纸上写了“无效”和“倒霉”而失去福分——
萧凭又呵了一遍手,将福字纸无褶无皱严严实实地贴到防盗门上,然后紧紧握着笔,凝神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反弹。”
·
此时此刻,雷浮潮正坐在五年前他和萧凭一起住过的最后一间
出租屋里吃方便面。
这个房子他一直没有退租,哪怕是落魄到付不起医药费的时候也没有,后来手头宽裕了,就干脆买了下来。
无论是咬牙不退租也好,最终买下它也罢,雷浮潮很清楚,背后的原因都只能是因为自己不甘心。
他没什么好记恨萧凭的,只是不甘心,既不甘心自己前程骤改,也不甘心萧凭的不闻不问,最不甘心的是当他出院回来以后,发现萧凭竟然选择了一走了之,让他们俩一起经历过的所有前事所有交集统统都只变成了一点不甘心。
吃完面雷浮潮静静抽了半支烟,站起身来环视了一遍四周。
虽然像衣物一类的东西大多早就搬走了,但毕竟他们在这里住过整整两年的时间,如今看来,痕迹依然丝毫也不少。
整个客厅空空旷旷的,但茶几上的条纹桌布边缘有一处萧凭失手拿烟头烫出来的孔洞。
当年萧凭还完全不会抽烟,这是有一天他胃病发作、趁着萧凭出去买东西偷偷抽烟,结果被逮住现形,萧凭试图掐了他的烟时意外造成的结果。
茶几旁边还落下了两只蓝紫色折叠小马扎,本来被收在角落里,搬家时他忘了翻出来带走,其中一只上头用墨汁画过一个猫咪头,是萧凭的恶作剧,染脏了他一条白裤子。
那件事让他略微有点生气,不过当时萧凭笑得相当猖狂开心,墨汁又不是什么根本洗不掉的玩意,他想了想也就算了,还陪着萧凭笑了一会,料不到日后一度也成了可供怀念的温馨事情。
不过更多的回忆,都不是那么愉快的。
他们俩差不多是六年前搬进这处房子的,搬进来后不久,萧凭就出了事。
墙壁上有酒污的痕迹,冰箱门上还贴着几张萧凭自己在清醒时分逼自己写下来的戒酒计划书,有一回萧凭大醉打碎了一件他们俩都很喜欢的珐琅花瓶。
当然了,这些对雷浮潮来说,都不是真正不愉快的回忆。
真正叫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偶尔他能看到清醒的萧凭在努力琢磨怎样才能消除掉洒到墙壁上的酒渍,期望不使房东见了心情不好,而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那时候就连他都无心无精力去管了;
或者许多个早晨和中午,他也看到过萧凭在诚诚恳恳地按照计划书反复鞭策自己,但最终被一条新闻重新拉回了谷底;
亦或者,打碎花瓶之后的萧凭郁郁寡欢了很久,每次稍微酒醒就会拉住他认真道歉,从此再也不养花了,有时雷浮潮回家会带一两枝野花给他,博不到他的什么反应。
萧凭还坚持不肯彻底收拾掉那只花瓶的碎片,它始终大喇喇地聚在客厅的一块地砖上。
但比起区区一只花瓶,每回路过它,雷浮潮只觉得从自己身边被摔碎的是别的宝贝。
冷眼瞧了那堆碎片一阵子,雷浮潮渐渐消气了。
他掐灭手上剩下的半支香烟,漱了个口,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他在这间房子的外门上贴了一副对联。
对联是前不久萧凭陪他一起买的,买时他真以为今年两个人能一起用到它,结果照旧没能,他便不想贴在家门上了,决定悄悄地贴在这里。
贴好之后,他在洒金屑的福字红纸上小小地写了一句“反弹”,想起这个操作的起源,不禁微微一笑。
随后他穿过几条街道开车回家,一路上烟花砰砰作响,天空五光十色,路灯光段交织,几乎家家户户的窗子中都亮着灯。
走到单元门外,瞥见守着岁跑下楼来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时,雷浮潮的心情又慢慢低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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