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望而甜蜜地咬了一口瓜,确实是透心甜,不由感叹了一句:“好甜啊,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点,”喻妈妈找到了知音般,“还是要多吃些水果才好,特别是这种正当时节的,又有营养又好吃……”
黄少天低头看着被热情地推到面前来的果盘,小心翼翼地吃着瓜。他担心的暴风骤雨般的愤怒与冷漠不管是在他与哪一位家长相处时都始终没有出现,他们虽然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担忧,却竭力保持温和冷静。
从来没有谁逼我做决定,也不是机缘巧合蛊惑我心血来潮,黄少天突然想起喻文州曾这样说过,环境和时机都是借口,人应该对自己的选择与行为负责。大概也正是因为父母都是这样宽人严己的人,才养出喻文州这样好的性子。
他就着喻妈妈欲说还休的视线把嘴里的瓜咽下去,阖上了门书房里静悄悄的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争执,黄少天放下手里的签子,沉下了心开口:“阿姨。”
喻妈妈刚准备答话,电视剧里突然暴起一声怒喝:“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
就有点尴尬。
11
五百万——咳。黄少天及时把控住了习惯性胡说八道的嘴,总算是没有嘴快过脑。他觑了一眼喻妈妈的脸色,很是怕她被这一嗓子刺激到了,却看到喻妈妈一脸被尴尬到了的表情摁着遥控器换了台。
黄少天喝了一口茶把笑压下去,茶水在他的舌尖发涩地打转又回甘,他有点恨自己没来得及恶补一波关于茶的知识,不然也好多上许多合长辈口味的共同话题,不像现在这样,继“好吃”之后也只能再加一句“好喝”。
“是你们带回来的茶叶。”喻妈妈笑了笑说。是她曾在说笑间赋予过特殊意义的信物,事到如今终于以她不曾设想过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或许并非是“事到如今”,而是“早有征兆”,从多年来形影不离起,从同甘苦共进退起,从每一个高峰低谷都互相陪伴起。
喻文州曾经是太早飞离父母身边的雏鸟,喻妈妈像每一个操心的母亲一样,无数次毫无根据地担心过孩子是不是在远离自己的地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可她的孩子做的很好,她的孩子聪明、独立、坚定而不可摧折,他是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骄傲。
而她对黄少天其实并不陌生并且充满感谢,这十多年以来,黄少天常常不露痕迹地出现在她与喻文州的对话之中。她知道他们互相支撑着职业生涯也照顾着彼此的日常生活,这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她在喻文州向她坦承之时感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她知道她的儿子一如少年之时选择偏僻的人生道路一样不会改变主意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现在常常是连有法律契约的正常婚姻都无法保证能白头到老,如果只是靠着感情没有任何保障地在一起,是不是无法长久呢?怎么办呢,文州也不会有孩子了吗?那他老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照顾他呢?怎么办呢,他们会不会被别人讨厌被伤害,会不会有人像曾经对待刚刚开始打职业时候的文州一样对待现在的他?会不会说那些难听的刺耳的话?怎么办呢,感情会不会被消磨呢,会不会变质消亡穷途末路呢?怎么办呢,如果我跟他爸老死之后,我的文州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怎么办呢?
她不知何时开始流下了眼泪,一直无声地哭到整个人开始发抖,她抓住黄少天递过纸巾来的手腕,抓住这被喻文州开玩笑地说到“客厅里那双手才是值几百万呢”的手。她于人生路上亦见过许多感情,她亦看得出喻文州眼睛里的爱与喜悦,那样的熠熠生辉。可她或许是老了,是过于虚弱了,她这样害怕,想着按常人的寿数,自己也只有二十多年好活,她无法再一直保护她的文州了。
她想起文州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丁点儿大裹在襁褓里,脸和身上都红红的,不太爱哭,常常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那个时候她可以帮他挡掉外界所有的刺激和伤害,那个时候她好像无所不能,为什么现在她这样无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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