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铮跟着站了起来,他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刻意的隐瞒会给办案带来什么麻烦,也不知道会给龚月朝惹什么乱子。
“……领导,我说完了,就是这么回事儿。”秦铮铮坐在张英罗的对面,声音小小的,低着头,心虚得要命。
“啪嗒。”张英罗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大口抽着,吞云吐雾间就像在思索什么,等他抽完了烟,才对秦铮铮说:“你不用那么拘束,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听你跟我说了这么一通,他对于警察的敏感并不是因为做贼心虚,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秦铮铮抬起头,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我和李队,还有张展一起去的他家,我能看得出他那种抵触的情绪,李队心平气和的说话就还行,张展有时候态度稍微有点不好,龚老师他就要发脾气。事实上,我几年前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那时候,我们班调皮捣蛋的学生还挺多的,他遇见了都只是一笑了之,脾气好得很。”
“嗯,我知道了。”张英罗揉着眉心点了点头,说。
“那我先出去了。”秦铮铮指了指门。
“去吧,你把李红兵叫进来。”
带着一股湿意和煤烟子味儿的晚风,在龚月朝从立夏区公安分局的大门里出来后,就争先恐后的往他鼻孔里面钻,一到供暖期,随江的空气就会变得很差,龚月朝有一点过敏性鼻炎,他摸了摸大衣兜里,掏出来早上戴着去上班的一次性口罩,戴上了,又捏了鼻梁上的金属条,把脏污的空气隔绝到了鼻腔外面。
在那屋子里坐了一个晚上,龚月朝早已经饿过了劲儿,近十点钟了,吃不吃晚饭都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了。他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正想打个出租车,就被从后面的一束远光灯照着,将他身影拉了老长,他回过头,远光马上就转换了,他看清楚了,是一辆银白色的日产骐达,他以为是哪个因为他加班的警官在表示对他的不满,便下意识的往边上让了让,车子开到他旁边却停了下来,对着他这边的车窗降了,就见秦铮铮坐在驾驶位上,对他说:“老师,上车。”
龚月朝并不打算理他,径直走出了大门,谁知这车不死心的跟着他,秦铮铮一边开一边扯着嗓子跟他说:“龚老师,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龚月朝说,“这离我家不远,溜达着就回去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住宅小区。
可是这死皮赖脸的家伙,他越是不理就越是倔强,龚月朝干脆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秦铮铮,“你快回去吧,天冷,别跟我了,违反纪律对你不好。”
秦铮铮扯出一抹笑来,“老师,你又没犯罪,我谈不上违反纪律的,就送你回家而已。”
这时龚月朝笑了,但被脸上的口罩掩饰得很好,他相信秦铮铮看不出来,心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犯罪,嘴上却说:“行吧。”说着,拉开了秦铮铮的车门。
第十九章
秦铮铮这一路上嘴都没闲着,絮絮叨叨的就像祥林嫂,自顾自的念叨着上班的一些趣事,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像在跟龚月朝献宝似的恨不得把只有几个月的职业生涯全都展现在龚月朝的面前,他纂刻在骨子里的对于职业的骄傲并不是龚月朝的不喜所能抹杀的,在秦铮铮不经意的话语中完全能够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这份职业的热血和投入的热爱。
相反,龚月朝的表现就显得冷漠了,他没什么心思回应秦铮铮,毕竟他对这个行业没什么兴趣。可是秦铮铮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偶尔看他一眼,没得到认同,就又生硬的去找其他的话题,想让龚月朝与他产生某种共情,打破龚月朝对于他职业的防备。
“老师,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值班,刚吃完饭,就来了个女人报警,她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脸肿,我听说她自己工作体面,就因为去一个什么运动会的,和男同事一起参加了一个项目,她老公知道后就揍了她一顿。”
秦铮铮说这话时,车子刚好停了下来等红灯,这路边一家商户门口栓了只英姿飒爽的大金毛,龚月朝全部心思都被那只狗吸引了去,他听见这话,视线从那只狗的身上移到玻璃镜面的反光上,他看见秦铮铮的嘴巴张张合合的在叙述着一件对于他来说稀疏平常小事,这小事却神奇的与自己做过的某件事情重合了,并得到了回应,他的嘴角咧出一个笑来。——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的笑,他没让秦铮铮看见。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暴力的男人啊,真该死。我以后结了婚,一定会对她很好的。”秦铮铮说。“我们同事还有说她活该的,遇见这么个男人还不离婚,我是不太理解他们的思维,男性不就应该维护女性,保护女性的吗?打人的才是懦夫。”这时候红灯换成了绿灯,秦铮铮把车子驶出去,眼见着过了龚月朝住得小区,秦铮铮又说:“老师,我带你去吃个晚饭吧。”说着就加了速,显然他是在帮龚月朝做主,而并非咨询他的意见。
龚月朝没有反驳秦铮铮的好意,而是从侧边的车窗收回了视线,他望着夜晚的霓虹灯,轻声问道:“秦铮铮,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龚月朝的这个问话,显得十分突兀,尤其是在秦铮铮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之后,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铮铮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显然没懂是什么意思,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我信的。”龚月朝说,“有的人现在过得不好或者遭了什么罪,有可能不是他自己本身有多可怜,而是他以前犯了不可饶恕的错,那他就需要用自己现在的幸福来赎罪,所以,有些人并不值得去同情。”
秦铮铮似乎在努力把他说的这些话与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些构架出某种逻辑关系来,但事实上并没有成功,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却又忐忑着不敢,只好一路纠结着,沉默着,最后把车停在一家粥店门口。
龚月朝用一句话换回了片刻的安静,没来由的轻松了,他觉得以秦铮铮的这个智商肯定猜不出自己这番话的意思,毕竟这孩子念书的时候还挺笨的,又或许等他参悟透了,就为时已晚了。
这附近是立夏区医院,这一片小馆子不少,因为住院病患和家属多,大多数饭店会经营到很晚,一旦入了夜,灯火通明的与闹市区相比起来还要热闹一些。
现在眼看着快十一点了,这个粥店还有不少人来吃饭,店面不小,干净整洁,二十来张台子,零零星星的坐着十来个客人,店里有些吵,往远了看,是有几个男人围着桌子喝酒吹牛。北方人就这样,就着盘花生米都能喝两瓶,架着腿,,一喝多了就上头。夸张的比划着,说自己与哪个领导或者大佬关系有多好,亲哥们儿,明天就能给朋友搞几辆大货车的建筑材料,实际上却什么本事都没有。龚月朝是觉得自己做不出来这种不靠谱的事儿,因为一吹牛他就脸红,但是他觉得这些人有意思,因为这种人往往是经历多了,他们的人生是要比他精彩以及有趣的。
秦铮铮先带他在这粥店里面转了一圈,又问他想吃什么,这个时间,粥、点心和小菜的样式要比白日里少,他腼腆笑着说他们加夜班,领导经常带他们来这边吃饭,东西好吃还干净,是希望龚月朝别嫌弃的样子。
龚月朝说自己要碗粥就行了,便转身找了个肃静的地方坐着,秦铮铮一个人张罗了好些吃的,粥、馒头、馅饼、小菜什么的,用托盘端着,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在龚月朝眼里,此时的秦铮铮显然是心情好的,与敲他家门时直躲闪的那个不一样了,也与他高中的时候判若两人,龚月朝相信四年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或许大学生活真的足够愉快让秦铮铮能够走出丧父的阴霾。
秦铮铮端了两碗粥,摆了一碗橙黄浓稠的小米粥和一碟刀切馒头在他面前,说:“老师,你胃不好,喝小米粥吧,馒头也好消化。”也亏得他有心还记得自己胃不好的事情,龚月朝暂时不想嫌弃他智商低了,可偏偏秦铮铮面前的则是一碗更诱人皮蛋粥,龚月朝其实更喜欢他那碗,眼睁睁的盯着傻小子大口喝粥,气得牙痒痒。再加上他被警方那些人折腾了这一晚上,龚月朝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其实已经没了胃口,他用勺子搅着那粘稠稠的粥,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悦,问:“你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语气很生硬。
秦铮铮从盘子里撕了块饼送进嘴里,听见问话便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啊。”显然看起来并没有介意龚月朝的态度。
“哦。”龚月朝应着,抿了一口竟然还是温热的粥,空虚的胃得到了安抚,神经也得到了舒展。其实不用问龚月朝也知道,秦铮铮实际上可能好奇死了自己为什么会和这几起案子扯上关系,他在回答警方问话的时候,秦铮铮那张脸,从担忧变得震惊,又从震惊变得放松。龚月朝一边与警察纠缠,一边观察秦铮铮,心下觉得他还是嫩些,真是个刚出校门的青涩的孩子,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这明里暗里的得要吃多少亏。不过即使龚月朝察觉出秦铮铮的满心疑问,可对于秦铮铮的职业还是心存芥蒂的,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跟一个四年没联系的条子和盘托出,虽然这个条子看起来一脸纯良的只想跟自己靠近乎而已。
龚月朝喝了半碗粥就不打算再吃了,馒头更没兴趣了,这么晚了,胃液已经不肯再分泌了,吃得多了,反而还要遭罪。他扯了纸巾擦擦嘴,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他手机的背景是穿着过年喜庆小棉袄的二饼,瞪着个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满脸写着被这身衣服束缚的不开心。龚月朝觉得有趣,当时拿着手机怼了好几张,气急败坏的二饼差点把他手机拍到地上。
这是陈煜生发给他的微信,问他:“还好?”
“嗯。”龚月朝回了个字给他。
“周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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