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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与他同住一间房的冯裴嚷嚷着饿,说要叫餐,问他要不要,龚月朝只让他叫一份,自己晚上有局,然后便倚在床上继续读资料了。

恍惚的,龚月朝睡着了,被电话吵醒时,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三个小时。接起电话,韦江远说自己已到,龚月朝赶紧洗漱换好衣服,到约好的酒店餐厅等他。

许久不见的年轻人,身体清减了些,却出落得更加成熟稳重,甚至与几个月前他出狱见到他时相比,气质都有所变化,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写着满悲伤的情绪,嘴角强扯出来一个笑容,站起身来,与他握手。

龚月朝来之前还在心里埋怨年轻人背信弃义的抛弃了好友,可此情此景此人,他却无法继续憎恨,甚至好奇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龚月朝带着歉意对韦江远说:“不好意思,刚到酒店就睡着了,你久等了吧。”

韦江远摇头,说:“没什么,我也刚到。”说罢,他扬了扬手,叫来了服务生,让他上菜。

龚月朝脱下大衣坐了下来,随口问道:“点菜了?”

“嗯,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龚月朝笑着说:“没关系。”举起杯子抿了一口清水,问道:“你最近还挺好的吧?”

“嗯。”韦江远的声音很小,手指捏着自己面前的水杯,指甲那里泛起了白,“我还行,您呢?”

“我挺好的,看起来,你瘦了些。”龚月朝说。

韦江远苦笑着看他,并不应答他的话,反而问他:“那个,煜生……他还好吧?”

龚月朝点头,“还行吧。”他拉过大衣的衣角,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的盒子,从桌子的这头推到韦江远面前,说道:“喏,这个,是煜生拜托我当面转交给你,他说上次给你寄东西的时候忘记了。”

韦江远低下头看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面的小盒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可他并没有急着接,愣怔怔的看了盒子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来,就在触碰那盒子绒面的一瞬间,龚月朝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他把盒子打开,死死的盯着里面那枚闪着银光的铂金戒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圈竟然红了,下眼睑噙着泪水,要即将滴落下来似的。他张嘴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两行清泪就势滑落,在脸颊上迅速留下一道湿痕。

只见他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别过头,似乎不想让龚月朝看见他的悲伤,然而窗户将他的脆弱全都诚实的反射出来,被外人尽收眼底。

龚月朝有些不忍,递给他一张纸巾,同时,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有好几次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口,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就是觉得可惜。煜生,煜生他或许原本不想把这戒指给你的……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龚月朝并不是为陈煜生解释什么,只是觉得今天见了韦江远之后,觉得他们两个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并不是完全没了感情。

韦江远深深出了一口气,顺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把那戒指盒的盖子盖好,放到了背包里收起来,说:“是我的错,我也不打算求他原谅,只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些。”

“嗯,他会的。”龚月朝说,耳边回响着陈煜生的那套“工作使我有钱”的说辞来开解自己。

他的话音刚落,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个人而已,韦江远点的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龚月朝最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发现,竟然都是陈煜生爱吃的,他又想说些什么,韦江远却及时调整好了心情,换了一副笑脸,举着筷子说:“龚老师,您多吃点儿,一路上辛苦了。”

他们谁都没喝酒,两个人随便找了些话题在说,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谈陈煜生,或者说,韦江远就没有主动提起过陈煜生。如果不是快吃完的时候,韦江远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大变,可能龚月朝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分手的确切原因。

只见韦江远的脸色煞白的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拿着东西就要走,龚月朝察觉不对,便一把拉住了他,问:“怎么了?”

韦江远终于憋不住了,当众抱住龚月朝就呜呜哭了起来,哽咽着,龚月朝方才听清:“我爸,我爸他又走丢了。”

这个“又”字,震惊了他。

夜晚的上海,整个城市似乎都被霓虹所笼罩着,更有一些白天所无法见到的独特魅力,然而,专心致志开车的韦江远的眼里闪过与这个热闹的城市完全相反的没落。

报警了,也动用了关系去找人,可上了些年纪的老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大家也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韦江远说自己那患病的父亲是经常性走丢,还对于自己手腕上套着的防走失手环很抗拒,只要戴着就会强行扯断。他不喜欢有人跟着,常常极有技巧的甩掉跟在身边的人,韦江远甚至认为自己的父亲没病,都是装出来的假象,因为这样就可以绊住他,不让他再离家了。

韦江远上次回家是去年的五月份,那个时候他父亲还一切正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问题来。可这次再回去,当他准备跟家里阐明一切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病了,而且只用了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忘掉了家里的所有人。

年轻人在说话间,眼里又积蓄了一些泪水,他用手轻轻拭去了,转眼便又蓄满了。他把车速放得很低,狼狈的向四下望着,试图在这夜色中发现父亲的身影。

“我原本以为一切还好,只是忘了人,可没几天,他就离家出走了。费了很多人力物力才找到他,可他却像个孩子似的,任性的想要挣脱那些人的手,扯着嗓子让人家放开他,哭着说我要去找小远,你们松开我。”韦江远说着,伴着幽幽的光,龚月朝看见了他眼角滑过的泪水。“我当时就在他身边,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就只记得我了。”

龚月朝心下难受,甚至不知道他和陈煜生的这段感情中谁对谁错了。

“我毕业之后,义无返顾的去随江找他、追他,甚至忽略了父母,每次回家,我都觉得他们还好,完全可以让我再享受几年和他在一起幸福的日子。我不敢跟他们说我与煜生之间的关系,我怕破坏这种平衡的美好。可是……我不知道,我爸他却……哎,我妈要在家里照顾他,家里的生意就这样晾了很长时间没人打理,我妈觉得我在随江过得不错,又或者觉得我爸还能好,不忍心打扰我,要以我的事业为重。可我看见家里这幅样子,我怎么能忍心,那么自私的,那么自私的,只顾自己……”

“那或许,煜生……”

龚月朝甚至想为陈煜生辩解几句,却被韦江远打断了,“让他来上海是吗?他有女儿,他有事业,还有父母……我不可能……再那么自私的让他为了我,舍掉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一切。我权衡了好几天,才做了这个决定,没告诉他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种解释没有必要,与其拖拖拉拉的,不如斩钉截铁的做出决断。”

说话间,他熟练地把车子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古早的旧房下面,有几家还在营业的小酒馆,招牌已经蒙尘,透过窗户发出幽暗的光,韦江远又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这儿。”他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下了车。“好几次都是在一些老地方找到的他。”

夜晚的空气变得湿冷,龚月朝这才知道秦铮铮口中那种冷是什么程度,他紧了紧大衣,跟上了韦江远的脚步。

“哦?”龚月朝也向四下里望去,试图找到他们找了一晚上的人。“这是什么地方?”

“以前是一片旧厂房,我爸下海之前是这里的厂长,我从小在这附近长大的。我妈怀我的时候,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我爸是把我当眼珠子宠着的。”韦江远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些,一边走一边说着过去的事情。“后来他去经商,忙得很,陪我的时间就少了,我上了大学,去了随江,离开了他们,我爸总觉得亏欠我吧,大概正因为这样,他在生病之后,才会只记得我。”

龚月朝拍了拍韦江远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年轻人回头跟他笑笑,再往前望去,在一株树下的石桌子旁,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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