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吓得瑚图灵阿小肩膀一缩, 委委屈屈地看着他:“皇,皇阿玛?”
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儿,叫太皇太后瞬间心疼:“福瑞别怕, 你皇阿玛就是忧心乌库妈妈的病,所以脾气躁了些, 不是针对你!”
“对对对!”意识到自己干了啥的康熙连连点头,忙顺着皇玛嬷给的台阶走了下来:“福瑞的一片孝心, 皇阿玛知道,你乌库妈妈也知道。但近来天气实在严寒, 滴水成冰的。你个小孩儿家家,还是老实在宫里待着。”
“否则冻病了,不也得跟你乌库妈妈一样,喝苦苦的药?”
万般皆爱吃,唯独不喜吃苦的小公主皱眉。细细思索了好一阵,才壮士断腕般地点头:“为了乌库妈妈, 苦, 就苦点吧,福福不怕!福福要一起去, 人多才会力量大。”
太皇太后笑:“哎哟这个小棉袄,瞧这暖心的, 乌库妈妈可真没白疼你。苏麻啊,哀家记得咱们库里还有件固伦淑慧长公主晋上来的白狐皮子?你快去找找, 给瑚图灵阿做件斗篷。”
“再亲自把人安全送回永寿宫,说与贵妃知晓。哀家欢喜也感动于这孩子的孝心。但这数九寒天的, 哀家这又病着。以后让她每三日带着过来请个安便是,免得孩子过了病气。”
苏麻喇姑领命,很快便亲手捧着块纯白无瑕的白狐皮子来。
让太皇太后看过无误后, 便交予了身边的宫女。自己则要拉着瑚图灵阿的小手,送她回永寿宫。
不料小公主身子一矮,就躲过了她,转而腾腾腾跑到万岁爷面前,抱住了他的龙腿:“可是皇阿玛,福福真不能一起去么?我,我也想为乌库妈妈尽心呢!”
康熙蹲身,视线与爱女一平:“福瑞乖,你的心意皇阿玛知道,乌库妈妈也知道。但皇阿玛带着诸阿哥、满朝文武等同去。已经很多很多人了,不需要福瑞同去。”
“你啊,好好在永寿宫待着,皇阿玛跟乌库妈妈才放心。你乖乖的,让苏麻姑姑送你回永寿宫好不好?”
小公主歪头:“回永寿宫,才能安心?”
康熙与太皇太后齐点头,异口同声说道:“是是是,福瑞好好的,乌库妈妈/皇阿玛才能安心!”
“那……好吧!”小公主搓了搓自己的小脸儿,悻悻被苏麻牵住了小手。边走还边一步三回头地叮嘱:“乌库妈妈好好养病哦!乖乖吃药药,等明儿福福就同额娘哥哥一起来看您。”
太皇太后微笑应承,等她彻底走远了,才无限感叹地叹了句:“亏得有上天示警,也亏得玄烨你顶住了众臣请求。否则这么孝顺又纯真的孩子若因为我祈福有了甚闪失,那……”
“我便是真万寿无疆了,又如何心安?”
康熙不语,只轻轻给她压了压被角。
半晌才微带着哭腔地道:“皇玛嬷万别这么说,孙儿……孙儿已经亲制了祝文,这便斋戒。率诸阿哥与满朝文武步行往天坛,为皇玛嬷祈福。再不济,孙儿也是天子呢!”
“老天爷的亲儿子,还,绝对是他历届儿子里面表现好的那波儿。想来当儿子的求到面前了,老子娘再怎也得给点情面。少说让皇玛嬷百病全消,至少延寿一纪!”
太皇太后只笑:“好好好,皇玛嬷啊,知晓了玄烨的一片纯孝。不过……”
“老天爷统领三界,管着四海八荒。想来也是日理万机的,若真个没照顾到皇玛嬷这等微末小事,玄烨也别急。人这赤手空拳而来,汲汲营营一生,都难免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已。”
“皇玛嬷少年许婚,从科尔沁嫁到盛京。能从侧福晋到永福宫庄妃,再到圣母皇太后、太皇太后。培养、辅佐两代帝王,达到全天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巅峰。能让博尔济吉特氏木布木泰的名字,镌刻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生,皇玛嬷无憾。玄烨你,也当释怀。皇玛嬷只是完成了这一世的修行,重归长生天怀抱而已!”
“可是……”康熙隐忍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在最最亲近的皇玛嬷跟前哭得像个孩子:“可是皇玛嬷,孙儿舍不得您!孙儿福薄,八岁头上就没了阿玛,十一岁又没了额娘。是您,悉心教导孙儿,疼爱孙儿,陪着孙儿走过那段最最艰难的岁月。”
“好容易天下承平,孙儿还待好生孝顺于您,让您享尽这世间繁华。您,您可不能说这等丧气话。孙儿还等着您大安了,再奉您往科尔沁呢!”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想无病无痛地活到耄耋呢?
可惜天不假年。
每况愈下的身体,越发焦虑无措的皇帝孙儿。被快马加鞭请回来的阿图,还有每每以泪洗面,却还在她面前强颜欢笑的儿媳兼侄孙女儿……
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一次,她怕是撑不过要跟太·宗与姑姑、姐姐等团聚了。
也许是老天爷还真给了康熙这个亲儿子几分薄面,也许是太皇太后感念于孙子的诚挚孝心,到底舍不得他失望。总之在帝王率领诸阿哥与文武百官步行祈福于天坛后,太皇太后的精神是真好了许多。
当晚的膳食就多用了半碗,次日还与急急赶来的爱女待了足足一天。
还与下任帝王接班人的太子殿下长谈,跟福瑞公主一起用膳。
仿佛就没生过病一样,每天都很精力充沛。
把康熙喜得哟,每每打赏不停。
当真以为自己祈福有效,皇玛嬷算是过了这个坎儿。
可好了几天,太皇太后这病情又急转直下。康熙忙又停了朝政,日夜守在慈宁宫侍疾。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己巳日夜,子时,太皇太后薨。
失去敬爱玛嬷的康熙擗踊哀号,呼天抢地,哭无停声,饮食不入口。
前来祭拜太皇太后的诸阿哥与文武群臣见他哀痛太过,皆惶然无措,公疏奏请万岁节哀。疏云:“圣孝已隆古今,圣躬宜家保惜,仰祈节哀,以重宗社社,以慰臣民事。臣等悉闻上圣之德以孝为先,慎终之典,唯礼是节……”
洋洋洒洒,引经据典。
反复言今上以万乘之尊,亲自侍疾于太皇太后床前。朝夕侍奉,寝食俱废,遍检方书,亲尝汤药。天坛步祈,情词恳笃。前后弥月之久,衣不解带,必诚必敬。至纯至孝,自古无伦。实自古史册所未载,凡为人子孙者所未能也……
很是赞叹了一波儿当今的仁孝,后又笔锋一转,言说从古天子之孝,不在哭踊末节,往圣格言,俱可稽考。愿他保持圣躬,善加调摄。上念太*祖、太*宗、世祖三圣托付之重,近承太皇太后遗诏之切,下慰臣民恳切之情……
康熙只哭:“朕自八岁失了皇考,十一岁又没了皇妣。早早失了怙持,未能久依膝下。于考妣音容,都仅能依稀忆得,全仰仗圣母太皇太后抚养教育。三十余年,朕竭此忠诚,期尽孝养,朝夕侍奉,未敢懈怠。可……”
天不假年,竟早早地接了他的皇玛嬷去!
一想起素来慈爱的皇玛嬷就此长眠,世间再无疼他、爱他、无条件支持护持于他的长辈,康熙就忍不住悲中从来。痛到无以复加,接连三日都水米不打牙。
昼夜嚎哭,水浆不入口,以至于天颜癯瘠,几度昏厥。
朝野上下都担心不止。
永寿宫,母子三人晨间为太皇太后举哀完回来。贵妃娘娘刚盯着一双子女喝了姜糖水。免得这俩孩子被寒气入体,再起了症候。碗碟刚撤,皇贵妃佟佳氏便亲至。
虽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等级差距在那儿不是?
贵妃娘娘也只能福身行礼:“妾贵妃钮祜禄氏,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不知娘娘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皇贵妃也不叫起,只幽幽长叹:“太皇太后薨逝,宫中诸事繁多,处处得本宫操持。能偷空往永寿宫走一趟,自是有要事托付贵妃。你也知道,万岁爷最是孝顺。此番太皇太后薨逝,帝心大恸,几度昏厥。”
“本宫这心里仿佛油煎,却又诸事缠身。只能亲自来拜托贵妃,亲往慈宁宫一趟。好生劝劝万岁,请他万万以天下苍生为念!本宫这厢,这厢给贵妃你施礼了!”
轻飘飘一个福礼,便把这般重担压在了贵妃娘娘的双肩上。
气得她都不顾仪态,狠狠对着皇贵妃远走的背影tui了一口:“怪道好端端的贵脚踏贱地,居然莅临咱们永寿宫呢!合着自己碰钉子不算,还哄着旁人也去碰碰。心思真是坏得很。”
“真当本宫不知您劝过,太后劝过,连太子殿下也劝过,无奈万岁爷就是万般伤心止不住呀!”
当然说归说,骂归骂,该走的过场也得走!
否则回头那坏心眼儿的都不用去御前,只往宁寿宫似是而非地感叹一番,就足够她们娘几个喝一壶。到底一朝君子一朝臣。如今后宫这位新晋宝塔尖儿另有心头肉,可不像太皇太后那般疼瑚图灵阿,连带着她这个生了瑚图灵阿的都多得些微青眼。
贵妃娘娘主意打定便要走,却被爱女拉住了裙角:“额娘,炖汤。皇阿玛饿饿,吃!乌库妈妈说的,人士铁饭是钢。”
还想着铁头直上的贵妃如醍醐灌顶般,分分钟打开了思路。
喜得她一把捞起爱女,狠狠在她的小嫩脸上香了一口:“哎哟,额娘的心肝宝贝哟,你怎忒地聪明呢?”
瑚图灵阿桃花眼笑成了弯月:“随,随了额娘啊!”
这浑然天成的小彩虹屁!
直叫贵妃娘娘三九天喝了热蜜水般,暖暖热热又甜甜的舒爽直达四肢百骸。
连炖汤盛汤的动作都越发行云流水了呢!
快手快脚搞定她这曾被太皇太后指定的,唯一拿得出手汤品后,贵妃娘娘还着人往膳房提了几样素菜。这才又检视了仪容,往慈宁宫而去。身后还跟着不放心额娘自己去撞火山口,说什么都要陪同的瑚图灵阿,还有信誓旦旦要保护额娘、妹妹的胤俄。
母子仨来的时机也巧,正赶着康熙因昼夜不离梓宫,饮食不进,又伤心过度而再度晕厥。
梁九功等跪了一地,哭着求万岁爷好歹进些个汤水。
而万岁爷却满脸伤怀,照旧摆手拒绝。
乍一听说贵妃娘娘携福瑞公主与十阿哥前来,众人都跟遇到了救星般。叫个欢欣雀跃,梁九功甚至小跑着引贵妃母子几个近前的。
一看到他那清癯憔悴,恨不得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的模样,瑚图灵阿就不由好阵心疼。
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滑落了眼角:“皇阿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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