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位于西郊外,前朝容太后大毁佛寺的时候,它未能幸免,整殿都重新修葺过,红墙黛瓦,粉刷一新。只门口的两棵银杏树被火烧得脱了半层皮,残留着故时痕迹。
两棵历经岁月的古树,给这座寺庙添了几分肃重。
世道不安稳,无数人求人无门,只能转拜佛门,前朝对佛寺的打压,而今加倍反弹起来。
可今日寺庙却安静异常,香客全无,反倒披甲执锐的兵士将寺庙团团围住了。
山门外也列了两排兵士,三辆马车停在那里,前呼后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军爷,看穿着和气势,还不是寻常军爷,领头的将军下了马,替中间那辆马车挑开帘门,他表情漠然,一张脸刀削斧刻一样严肃,正是容湛。
马车里缓缓踏出一个人来,皂靴踩在尚潮湿的地面,还未立稳,两列兵士齐齐单膝跪地,叫了声,“殿下!”
声威浩浩,惊得树梢栖息的乌鸦振翅而起,乌鸦凄厉的叫声盘旋在山门外,久久不散。
来人正是司马珩,他表情不大耐烦,抬手示意了下,一群人又回身立直,他目光略过山门看望里面,嘴角不自觉地带着一抹冷笑。
第一辆马车里,李冢也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行的侍卫将披风给他披上,他身子单薄,仍旧是咳了几声,有些担忧地看着司马珩,怕他走向偏激。
最后面那辆马车,迟迟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容湛才想起来过去把人拖了下来,被拖下来的是个男人,留着络腮胡,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却被容湛仿佛拎小鸡一样拎着,他身上好几道鞭伤,此时撕破了脸,他也没什么客气好言了,疼痛让他不住呼气,他咬牙切齿啐了一口,“殿下莫要年轻气盛分寸尽失,不然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个儿。”
司马珩侧头觑了他一眼,容湛意会,眼也不眨,又是一鞭子甩过去,卢以鲲被捆着手,吃痛趔趄,而后目眦欲裂,瞪视容湛,可容湛脸上始终没有波澜,是个十足冷血的忠实走狗。
卢以鲲终于有些怕了,今日里司马珩带兵闯他府门的时候,他原本是故意推辞说不见的,他走了偏门出门去躲开这个瘟神,可司马珩像是早有预料,暗中派了人一直跟着他到茶楼,他方进了楼上雅间,没多时司马珩就带了兵士将茶舍团团围住。
他起初并不害怕,他乃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又是手握兵权的藩王,陛下最宠爱的二皇子的亲舅舅,尊贵无比,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跟自己作对相当于和整个卢家作对,他就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司马珩生母微贱,封了太子是认在皇后卢氏名下的,称一声嫡母,见了卢以鲲也要叫一声舅舅,他微微笑了一笑,拾起桌上茶盏慢条斯理地烫壶温杯,冲了茶,刮去浮沫,嗅了一下茶香,似乎是不大满意,微微摇了下头,尽数倾倒,而后才开了口,“饿殍遍野,四处动乱,军中三万儿郎,饥不果腹,舅舅当真是好雅兴,还能安坐于此。”
卢以鲲知道司马珩因为无法完全掌控兵权而一直不满,阴阳虎符,二人各执一半,调兵遣将,全靠这枚小小的虎符,前朝权臣弄政,盖因军权过于集中,以至于一些人拥兵自重,血泪教训下,今上很忌讳兵权固定在谁手里。
单青州三万驻兵,训兵的总兵教头每月轮换,卢以鲲名义上握着驻地军权,督察三军,实际并无确切实权,就如同现在,他和司马珩谁也不能越过对方去调兵遣将,即便他交出虎符,尊贵的太子殿下也要面对监军的制约,但凡他有异动,陛下那里很快就能知道。
如此繁琐累赘,以至于效率大打折扣,司马珩对此不满已久,几次上书改革军政,精简流程,最后都石沉大海,陛下并不敢放权,他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兵权不紧紧握着,他怎么能安心。
所以卢以鲲把太子如今的行为全理解为无理取闹,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容易情绪失控。过于天真幼稚了。
卢以鲲亦笑,“区区蔡贼,吹嘘五万精兵,估摸连一半都没有,通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拿什么养五万精兵,也是笑话。殿下亲自坐镇中军帐,小王自然心安。”他自然知道司马珩想要兵符,但他偏不给,故作不知,若逼得紧了,他去参他一个急功揽权之名,蔡参这一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司马珩顺利拿下,不然他这太子之位,怕是坐得稳稳当当。
虽则希望渺茫,卢以鲲更希望自己的亲外甥司马琰能够继位。
司马珩看着卢以鲲,却只字不提兵符之事,似乎只是来同他闲坐喝茶一样,他这样声势浩大,王府的亲兵算算也该赶到了,卢以鲲越发有恃无恐,还同他攀谈,“殿下放宽心,依小王看,蔡贼那厮蠢钝胆小,说不定不日就缴械投诚了。”
司马珩指尖轻点桌面,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卢以鲲被他盯了片刻,整个人起了一个寒颤,他向来讨厌司马珩的眼睛,过于阴冷的眼神,配着那双吊着眼尾的眼形,无端叫人发渗。
司马珩半晌没有吭声,卢以鲲渐渐觉得有些慌了,他总觉得司马珩在等什么,好几次,他意图起身,都被容湛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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