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过是“一点儿”。
“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岳则章坐在沙发上,指示肉痣男打给肖照山,“如果他还是不接,你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放心,会是很长、很舒服的一觉。”
“如果他接了——”岳则章看向窗外,“我累了,就让你们一起睡吧。”
肉痣男昨天时隔已久地嗨了一夜,今天很是亢奋。他蹲在肖池甯面前,按下了免提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那个听腻了的女声,电话“嘟”了六声,肖照山居然真的接了。
肖池甯趴在地上,干涸许久的眼球突然湿润不堪。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肉痣男瞄了瞄岳则章阴沉的脸色,邀功似地用力地掐了一把肖池甯的肩膀:“妈的,给我说话!”
这点痛对如今的肖池甯实在是小儿科,他咬着唇,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听清了刚才岳则章的话,肖照山不来,是他死,肖照山来,他们都得死。他确信,岳则章说得出做得到。
他不要爸爸死。
手机那头的肖照山似乎不大耐烦了:“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肖池甯眼眶通红地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乞求他别挂断。慢一点,久一点,说多一点,他想再听一听。
纹身男看他顽固不化,径直踩上了他紫胀的右手。肉痣男向他投去嘉许的眼神,把手机递到肖池甯嘴边。
“来,给你爹叫两声。”
麻木多时的手传来新鲜的剧痛,肖池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忍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肖池甯?”
他叫我名字了,肖池甯想,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应声落了下来。
肉痣男满意地收回手,笑着说:“肖大画家,整整七天,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真是不拿你这个漂亮儿子的命当命啊。”
“上周我一直在住院,今天手机才开机。”肖照山顿了顿,“我要听肖池甯说话。”
“大画家就这点儿追求?”肉痣男笑意愈深,“我们很好说话的,让你和你儿子见上一面都不成问题。”
他看向岳则章,岳则章默然颔首。
“明天晚上九点二十七,11613,3975,大画家有空吗?”肉痣男问。
肖照山稳重的声线忽起波澜,他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我要听肖池甯说话!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好好的还发起火儿了?”肉痣男拿着手机在肖池甯脸前晃了晃,“小朋友,你亲爹终于想起你了,跟他说说话呗。”
肖池甯哽咽着吞下巨大的宛如永别的悲戚,三两下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因极度缺水而沙哑不已的嗓音,狠下心说:“滚……别来,滚,滚啊!”
可肖照山仿佛没听到,只一个劲儿地问:“你受伤了?肖池甯,说话,你是不是受伤了?”
肉痣男先开口:“大画家,别浪费时间,等你明天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证据带来不就知道了?”
肖照山快把牙关咬碎了:“我会来,你告诉岳则章,我会准时到。”
“好心提醒你一句。”肉痣男揪住肖池甯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警告道,“如果你报警,或者动了别的什么歪心思的话,明晚你可能就得从好几个垃圾桶里把你的儿子凑回来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这一夜长得不像话。肖池甯咳嗽得昏都昏不过去,后脑勺、手臂、肚子和淤青的脚腕,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
两个男人被他吵烦了,起身赏了他半瓶矿泉水,然后继续躺回行军床上睡觉。
肖池甯看着那面原本挂着《林中月夜》,如今空空荡荡的水泥墙,越发想念肖照山。
想他肃穆得像一座雕塑的睡颜,想他怀抱的踏实与温暖,想他在做|爱时眼睛里的自在与着迷,想他唯一拿手的面条的滋味,想他斗嘴斗不过自己,就干脆什么都顺着他说的样子。
他无比后悔没能把肖照山的好再记多一点、记清楚一些。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往后的日子将足够精彩,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依附于家庭和爱而生的忿恨与不甘,忘掉肖照山,忘掉池凊,重新活一次。
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痴儿的妄想。
他忘不掉,亦无法重活。一切都不是沙滩上的脚印,涨一次潮便了无踪迹,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风吹草动纵使不催变,日子一久,也能在上面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催人念、催人旧,催人时时老。
夜晚到底是太长了。
天还没亮,肖池甯脑袋发晕,猝不及防地呕吐不止。他浑身抽搐地忍耐着剧痛等待黎明,然而未及破晓,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睁开眼,得益于岳则章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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