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述白听了这话,到底还是信了她,将水囊接过了。
蜜水入喉,犹如甘霖,他很克制,只饮了几口便递还给扶冬,“多谢。”
扶冬接过,将水囊小心收好,“今夜让你睡一觉,到了明日,你又有得熬了。”
“为何?”
扶冬看他一眼,“嬷嬷说我没本事,要给你换一个。”
“换谁都一样。”徐述白冷笑一声,“君子当洁身自好,堂堂男儿,一未成家立身,二未有功于社稷,便到勾栏酒庄沉『迷』声『色』,成何体统!”
他看向扶冬,犹豫了一下道:“我看你虽沦落风尘,实则心地纯善,何必把自己困在这一隅之地,不如早日想个法子,离开这个庄子,以后出去做个良家『妇』人。”
扶冬听了这话,愣了愣,一下笑了,“恩客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秀才,连话都说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恩客以为这庄子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
徐述白道:“我自然不这么以为,但是书上说——”
“而且出去做良家『妇』人便很好么?”扶冬道,“嬷嬷早教过我们,百姓多清贫,往往为了一两口吃食、一身冬衣白头『骚』断,哪能过得如我这般奢华。人生璀璨不过瞬息,当醉则醉,我虽困在这里,便是舍身予人,换来常人没有纸醉金『迷』,有何不好?”
“不是这样的,”徐述白道,“有的买卖可以做,有的买卖不能做。书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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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读了许多书,嘴却笨得很,榆木脑子一个。我问他怎么出飘香庄,他说‘书上说’,我问他买卖该怎么做,他说‘书上说’,我就和他说,你这么好为人师,那我以后认你做先生好不好?我说,‘左右你以后要常来,不如跟嬷嬷说,你喜欢我,就愿来找我。在我这有水喝,有东西吃,我可以告诉你媚|『药』都下在哪里。’
“其实我这么说,只是不想再受嬷嬷责罚了,嬷嬷每天早上看到洁净的,没落红的白绢,都要狠狠打骂我一通。他竟应了,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白绢上,说,‘好,我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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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述白没当过先生,这是第一回有人喊他先生。
他的同年里有人考中乡试就开了私塾,教半大的孩子念书,看着那些孩子围着同年喊“先生”,他很羡慕。
他本想也这么做的,可徐途对他给予厚望,盼着他能攀附上京里来的大官,谋个一官半职,以后慢慢再考举子,再考进士。
但他又这样如愿以偿地做了先生,虽然他唯一的弟子是个『妓』子。
她认得字,可惜只会诵些『淫』词艳赋,他便教她《论语》、《礼记》。
她会唱曲,可惜只会哼唱调|情的歌谣,他便教她《诗三百》,教她《楚辞》。
她冰雪聪明,凡学过的便不会再忘,还能举一反三。
渐渐地,他竟不排斥跟着徐途来飘香庄,也学会了跟着达官贵人们周旋。
直到半年后。
半年后的一日,徐述白查验完扶冬的功课,问她:“你想过要离开吗?”
扶冬看着他,说道:“我以后本来就是要走的,庄子不可能养我一辈子,眼下我的恩客是你,等你跟着那些大官去了京里,我的恩客就要换人。等我年纪再大一些,不能为庄子挣更多银钱了,庄子就会把我卖了,运气好呢,做个小妾,外室什么的,运气不好,也可能被主人家打发了,转手再卖,便是死在外头,终归不能再回庄子上了。”
徐述白道:“不是这样离开,是赎身,拿回你的卖身契,干干净净地走。”
扶冬怔怔地看着他,片刻笑了,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这庄子的规矩,我年纪还小,除非达官贵人出高价跟嬷嬷讨我,我是不可能赎身的。”
徐述白低垂着双眸,搁在桌上的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许久,才说道:“我眼下有个机会。”
“洗襟台快要建好了。”他说,“崇阳县这里,有两个士子可以登洗襟台,叔父为我……讨来一个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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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洗襟台?”青唯疑『惑』道。
江辞舟道:“洗襟台最初并不是楼台,而是一个类似祠堂的屋宇,只有一层,因这屋宇是为纪念沧浪江投河的士子、长渡河战亡的将士而建,先帝企盼后人能承先人之志,便下令额外加盖一层,做成楼台,责令来年的七月初九竣工,到时在各地甄选品德高尚的士子以登楼台,在高处拜祭那些在十二年前的七月初九投河的士子,与之后战亡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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