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被他妈按住好好心疼了一天,中午就吃撑了,晚上继续。饭桌上,李妈妈的话简洁有力。吃这个,吃那个,怎么不吃了,嗯?
直到感觉食物就在离嗓子眼不远的地方招摇,他才放下筷子。
李永泽等着这小子汇报汇报工作和思想,自己抻着,不打算先开口问。见着局长当然应该主动坦白。可李熏然以吃撑了为由,陪着老娘下楼去附近小公园遛弯了。把局长大人气的。
如果在爹和妈之间拉统一战线,李熏然当然选他妈。女人容易被男人的外表迷惑,这跟年龄和身份无关,这一点,很重要。
熏然足足陪着老娘在公园里走了两大圈,耳朵里积下的唠叨快溢出来了。一切逼问都被他用哼哼哈嘿挡回去。
李妈妈对儿子晚上竟然不在家住感到十分不满,李熏然谎称明天一早约了朋友打羽毛球,这种有利于身心的活动,当妈的当然要支持,不过连番叮嘱着下次周末回来记得要把球拍和运动服一块带回来,第二天好从家走。李熏然满口答应。
李永泽平常不看电视,书房里待着,看书,练字,玩刻章。李熏然推门探进半个脑袋,说“爸,我走了,您好好休息”,李永泽瞪他一眼,沉了口气,“跟着你师傅好好学”,“哎,知道了”,准备闪身就走。“回来!”李熏然吓了一激灵,然后又被他爹瞪了一眼,“注意安全”。熏然心里发热,挺了挺后背,很正式地道,“是,局长。”
李熏然走到楼下抬头望向窗户,屋里还黑着,心想难道还没回来。他没按门铃,拿自己钥匙开了门。屋里没开灯,黑黢黢的。他按开过厅的灯,隐约看见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
他心疼的微微叹气。估计凌远累坏了,已经睡下了。
李熏然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借着门厅的光线,看到床上压根没人。一团黑影裹在窗帘跟前,那人坐地上呢。
窗帘没拉严实,当中有道两指宽的缝隙,月光舔进来,洒在蜷坐的人那伸出来的脚尖上。清清凉凉的。屋里静得让人心慌。
李熏然走近,蹲下来贴在凌远身边,这个姿势下,两人的距离有些远。他索性跪坐下来,张开手臂,环住坐了不知多久的那个人。
“凌远,我在呢,有我呢。”
是,我还有你。
第十六章
一个苹果,三五颗山楂,一小把桂圆肉干,开锅后小火煮一会儿,不用加冰糖。养胃健脾还益血,关键是操作简单。李熏然去买了两个象印的保温杯,那种拧盖式的,开口比普通的水杯大些,勺子可以伸进去,把剩在杯底的果肉捞上来吃。以后,有空的话每天晚上熬一小锅,第二天可以让凌远带一杯在医院当下午茶喝,李熏然想。
许耀宗的事让凌远心里不大舒服,他不想去深究原因,虽然那并不需要费力分析,便可了解。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抢救了,没成功,虽然那是他事后才知道。这感觉很奇异。与其说厌恶,不如说逃避,这是凌远一直以来对血缘两个字的态度。他宁愿自己是孙猴子,上天入地的,无所牵绊。可孙猴子不能有情爱。他遇见李熏然,便开始打心眼里舍不得。
他舍不得。所以他不去想李永泽和熏然妈知道了会怎么样,凌景鸿知道了会怎么样,三牛、李睿,冯敏还有齐院长,他们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对他,他们,怎么样呢?他不想去想。在李熏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那七个月里,在李熏然听他的话好好想想的那两百多个日子里,凌远想了太多,越想越迷糊,越想越没底气。他知道小孩儿会再回来,这孩子是个拧种,天天洗澡时在厕所嚷嚷什么我和我骄傲的倔强。骄傲个屁!
他回来了,凌远在楼上阳台隔着纱窗看见他的第一眼,影影绰绰的,脸都看不清,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原地躺下,谁怕谁。
脸盖白布的许耀宗躺在那里的画面,纠缠在凌远脑子里。没有清晰的面目,像一团灰雾,忽远忽近地飘。许乐山的脸倒是真实,清楚到可怖。凌远只在小时候见过他的照片,那是母亲没扔完没剪干净的,被他偶然瞥见。这人除了长胖其他没啥变化,二十岁跟四十岁差不多,四十岁还跟四十岁差不多,到五十多,也就那样,一辈子像很早就活到头,越老越像比别人多赚到些什么似的。没想过会碰见,原以为那就只是三个字而已,从外婆嘴里听见的,“去找那个姓许的!许乐山这个王八蛋,连离婚手续都没办过,他凭什么不给养孩子的钱!”王八蛋。王八下了蛋,还知道自己看顾着别被水冲走了。
凌远以为李熏然回了自己家,那个周六晚上不会再回来。他不说话,李熏然也不问。抱抱他,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堆到床上,说别着凉,然后就扎厨房去了。
还不到23岁,个子没准儿还能窜一窜,稚气半半落落,以自己的速度逐渐往下退。可他急于说出一句誓言,比“我爱你”还要重两分,然后像个士兵,死死站在自己的岗哨上,一动不动。
李熏然端着一碗苹果糖水,凑到凌远跟前,要喂他吃。像护幼崽似的。凌远想,也许自己不该露出这么多脆弱,把年轻的情人,吓到了。可他在他面前还装什么勇敢呢,他那么厌恶伪装。
凌远说我自己喝,你去洗澡吧,我在医院洗过了回来的。熏然抬手捏捏他的脸颊,爱意顺着眼神蔓延到嘴角,再流淌到指尖,像一股电流。“好”,他回答,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的内裤和睡衣扔在床上,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路上顺手把脏衣服扔进洗衣篮里。两个人一起的日子,已经过得如此娴熟。
熏然把窗帘重新拉好,掩好所有的月光,顺在凌远身边躺下。凌远知道,李熏然已经做好准备分担他的沉重了,可那么重的一块石头,现在轻的比不上一片鹅毛,21克的分量也许都没有。
“怎么不在家陪你爸妈住一晚?”凌远平躺着,给出一个发问,交差一般。
“我自个儿有家不回,赖在爹妈家里算怎么回事。”李熏然翻个身,拿背对着凌远,轻轻吐出“睡觉吧”,便不再吱声。
怕冷的人也许更明白,暖这东西,很难戒掉。
凌远往李熏然的方向蹭了两公分,离贴上还稍有点距离。
熏然朝他侧侧身,问“明天不用早起了吧?”后背倚贴上凌远的胳膊,热度一下子爬上他的皮肤。
“不用。睡吧”“嗯,晚安”“晚安”
***
凌主任对小陈副护士长心存歉疚,承诺的从护理部调一个新护士过来,一直没落实。陈峥每次下夜班在科里碰见领导,都一副“你欺骗感情”的阶级斗争脸孔。其实就是想骗“冷美男”笑一个而已,没别的。
肝胆外科在市卫生系统评了个先进,凌远本来应该评个人先进的,但科室有了集体荣誉,个人方面不好再兼顾。凌远不在意这些,但坚持推荐陈峥去参评市里的十佳护士。
陈护士长瞧着自己在新闻上的照片,哀叹一声,我什么时候能减肥成功啊。李睿搭腔,等请完客再减不迟。凌远看着俩人鸡一嘴鸭一嘴逗闷子,忍不住笑,心想这姑娘是该减减肥。
这是一支还不错的队伍,医生,护士。
凌远一心想带好这个团队,这是他对冯敏的一种承诺,虽然两人谁都没明说过什么。他知道百分之九十和谐共荣已经不容易,一个好的团队任何时候都要能包容和消化“少数人”。杨全胜的情况,凌远很清楚,想法也好,做法也好,他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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