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阮陌北茫然地眨眨眼, 外面树林浓绿,天色转暗,篝火的烧尽的痕迹还在那里,水箱摆放在熟悉的位置。他慢慢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也确定刚才看到的, 感受到的一切,都是……
梦。
不, 确切来说, 应该是中毒后的幻觉。
感官逐渐回归,食道残余的痉挛感表明他呕吐过不止一次, 呼吸也不顺畅,浑身衣服都被汗湿。
贺松明抱着他, 还在流泪, 阮陌北想叫他一声, 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只能拼尽全力地抬起手,碰了碰他手臂。
贺松明低下头,看到阮陌北醒了, 愣了下, 随即眼泪更加凶猛地喷涌出来,落在阮陌北脸上,差点把他淹死。
阮陌北努力调整着呼吸,毒素麻痹了他的交感神经,让肌肉不自主的痉挛,口水乱流, 瞳孔放大, 不用看都知道模样狼狈至极。
“我……没死。”
贺松明抬手擦了把眼泪, 他撑着浑身瘫软的阮陌北直起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用之前剩下的空罐头盒盛了水,凑到阮陌北唇边。
阮陌北逼迫自己喝了几口,他不知道呕吐过多少次,如果吐得太多很容易电解质失衡,甚至可能因此死掉。
不能光喝清水。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角落里昨天摘来的果子。
贺松明赶忙给他拿来果子,仔细洗净后,放到阮陌北嘴边。
可阮陌北太虚弱了,他张开嘴,牙齿硌在硬硬的果子上,完全没了咬下去的力气,只在果皮上留下了一对浅浅的门牙印。
贺松明见状,把果子仔细嚼碎,低下头,直接喂进他嘴里。
阮陌北:!!!
两人双唇相碰的那刻,阮陌北仿佛被雷击中了。
贺松明嘴唇柔软带着些许湿意,酸甜多汁的果子被渡进口中,激活了沉寂的味蕾,驱赶着呕吐带来的酸苦味,带着温度的呼吸扫过他鼻畔,让被汗湿的皮肤一阵发痒。
他一时间忘记了要吞咽,直到贺松明退开,轻轻抬高他下颚,阮陌北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控制着咽喉的肌肉,吞咽下去。
见他咽下去了,贺松明又咬了一口,嚼碎后喂给阮陌北。
……第二次好像没有那么激动了,阮陌北默默吞下果子。
贺松明并不懂嘴唇相碰这一行为被已经人类赋予过许多非同寻常的含义,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给自己送吃的罢了。
对阮陌北来说,主要是这一张帅脸逐渐靠近,而他无路可退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阮陌北本人都没意识到他正抓着贺松明手臂的手已然不自觉用了很大力气,他内心百感交集,就算知晓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其他意思,仍忍不住多想。
在那场中毒后产生的幻觉中,十八岁的贺松明在毕业的晚上,跪在他床边,亲吻了他的手。
阮陌北是真的分不清里面有多少真实的成分,要放在往常,他会把这一切归于自己昏了头,一笑而过,可现如今,他看过贺松明的手机。
只用来和他一个人联络。
这怎么能叫他去不多想。
贺松明并不知晓阮陌北的万千思绪,见阮陌北吃的下去,他不断地喂食。在这一下下的双唇触碰中,阮陌北逐渐变得木然,奇迹般地脱敏了。
以后就算贺松明真的来亲他,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了吧。
阮陌北靠在贺松明怀里,眼前愈发清晰,身体的颤动也慢慢止住,他到底只是吸入了一些有毒的孢子,在鬼门关前惊险的走了一遭。
以这蘑菇的毒性,要是不小心误食,早就死翘翘了。
积蓄了一些力量,阮陌北强撑着坐起来,吃进些清甜的野果,他饱受折磨的胃里好受多了。
他之前应该是吐得连酸水都不省了,胃里空空如也,阮陌北辨认出了混杂在痉挛灼烧中的饥饿感,按了按自己肚子,对贺松明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贺松明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不知是从动作里看出的,还是真听懂了他的话,男人小心地让他靠着洞壁,去拿放在一边的防水袋。
——不错。贺松明把他背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他们第二次割来的熊肉,没有顾此失彼。
贺松明选了一块完整的胸口肉,他从阮陌北的腰包里找出匕首,洗干净后把肉切成四分之一个手掌的小块,用树枝穿起,架在简易烤架上。
阮陌北看他趴在熄灭的营火堆旁,把干树枝摆放好,加入一些更加易燃的干草,用燧石点燃。
学得好快。
阮陌北感到一阵欣慰,贺松明坐在火堆旁,缓缓旋转着熊肉串,眼睛却大部分时间都看向他这边,时刻关注着阮陌北情况。
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油脂被烤出来,滴落进火堆,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贺松明像是被飞溅的油星烫到了,迅速缩了下手。
他低头看了看发痛的胳膊,连表情都未曾发生任何变化,继续专注烤肉,两秒后,再一次看向阮陌北。
……这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阮陌北忍不住笑了,夜色已然降临,火光照亮周遭,让人本能的安心。
他昏迷了大概四五个小时,浑身衣服都被汗湿,晚风一吹,冷的直打寒战。
也有可能是身体的体温调节功能还没恢复,阮陌北慢慢脱掉上衣,扯过被子披在身上。
肉烤了大概二三十分钟,最外层已经微微发黑变焦,贺松明用刀尖插进肉里,确定里面也熟了,才拿着过来。
贺松明用罐头盒盛水放在阮陌北旁边,一手拿着当做调味品的果子,一手拿肉。
阮陌北力气恢复不少,可以自主地吃东西了,在贺松明的帮助下,他吃了一半的熊肉和几颗甜果,感觉胃里好受了许多。
贺松明忙着照顾他,肯定也一整天没吃过东西,阮陌北把肉串朝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一起吃,贺松明摇摇头,执意先让阮陌北吃饱。
“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刚吐完不能吃的太撑。”阮陌北轻声道,他摆摆手,表明已经不再想吃。
贺松明这才坐在阮陌北身边,狼吞虎咽地将剩下的几块肉吃掉,显然早就饿坏了。
贺松明还没吃饱,就又烤了一些肉。只吃肉到底太过油腻,阮陌北慢慢啃着果子,野果余量已经不多了,明天还要再去采一些。
阮陌北慢慢地撑身站起来,他试探着走了两步,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好在不再出现幻觉。
他走出洞穴,没有在营地里发现他呕吐留下的痕迹,想来贺松明都清理掉了。压碎蘑菇的左手手掌稍微有点皮下出血,不知是毒素渗入皮肤造成的,还是磕的,好在不严重。
昨天带来的苔藓在石头上晒去了大量水分,变成了易于保存的形状。阮陌北把苔藓干收起来,准备等找到或者自制锅之后,用这个煮汤。
今夜的水汽比以往都要重,阮陌北仰头看天,云层遮住了月亮,透不出丁点月光,如果不是火堆和萤火虫,真的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很快就会下雨吧。
阮陌北赶紧拖着不适的身体,把放在外面的物资全都搬进洞穴,特别是当做柴火的干树枝。
卷起来的熊皮还没打开,按理说应该去溪边洗去内侧的血迹,但今晚来不及了。
阮陌北把所有可燃物转移到洞穴的南侧,在靠北的那一面升起小范围的火堆,用石头牢牢围住。
他伸出手,确定吹来的风不会让火苗漂移太远,引燃其他东西。
一滴雨在这时落下来,砸在贺松明鼻尖上,凉凉的。
贺松明摸摸鼻子,抬头看去。
雨打树叶的噼啪声音渐渐响起,阮陌北尽量快速地挪过来,拿起才烤到半熟的肉串,迅速踩灭了篝火。
他把肉串塞进贺松明手里,随手拾过一根树枝挑开余热未散的熄灭火堆,把里面还能用的柴火挑出来,用脚拨到洞穴里雨淋不到的地方。
“进来躲雨。”
阮陌北拉着贺松明回到洞穴,雨很快大起来,萤火虫全都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先前阮陌北迅速在洞穴升起了火,两人就真的要彻底摸黑了。
风渐渐大了,阮陌北站在洞口,伸手扯过挂在洞口上方的一根藤蔓,让它向下坠了坠,把自己来之前贺松明这里就有的破烂草席挂上去,当做帘子。
不再有过多的风雨飘进洞穴,阮陌北靠在火边,终于放松下来,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疲惫。
他本来就没从中毒里完全恢复,身体虚弱,强撑着忙活了一阵,又开始头晕眼花,赶紧闭上眼睛缓缓。
贺松明望着阮陌北,双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明亮,满眼的惊叹和崇拜。
过去独自一人缩在黑暗洞穴的角落里,等待雨停的日子再也不会重现了,阮陌北,这个贺松明偶然“捡来”的同伴,在实践中传授知识和技能,让贺松明逐渐从原始的蒙昧中苏醒。
雨声哗哗,潮湿却不沉闷,阮陌北裹紧被子,贺松明把肉继续烤熟后吃掉,按照阮陌北之前教的方法,用手指刷牙,洗了洗脸,收拾完毕后坐回火堆旁。
阮陌北仍在闭目养神,贺松明一点点的挪动,蹭到了他身边。
感受到身侧传来的体温,阮陌北睁开眼,他有些许困倦,雨哗啦啦下着,虫鸣被淹没,几缕带着水汽的风从草帘破烂缝隙里透进来,反倒有种格外的气氛。
雨落的森林里,他和贺松明依偎在洞穴里,守着温暖的火堆,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人。
好累……
阮陌北裹着被子,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在某个瞬间落进了梦境温柔的陷阱。
他的身体慢慢倒向贺松明,被男人笨拙地搂进怀里。
火渐渐熄灭,洞穴最终归于一片黑暗,但夜才刚刚开始,雨也不知道何时会停止。
全然的黑暗中,贺松明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被子,扯过来,扶着阮陌北轻轻躺倒在地上,在雨夜相拥而眠。
……
阮陌北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只是因为阴云相当昏暗。
他躺在地上,贺松明的一条胳膊搭在他腰间,两人的被子纠缠着裹在一起,篝火的余烬在脚边,早就彻底冷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听着比昨晚小了一些。阮陌北把贺松明的胳膊移开,他挪到洞口,掀开草帘,果然,雨还在下,原先他清理出的防火沟里积满了水。
他望着外面,深深地吸了口带着植物清新味道的空气,只觉整个肺都被净化了。
很难相信这是大灾难过后的世界。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阮陌北没回头,不一会儿,一具温暖的身体贴了过来,胸膛就要蹭到他后背,贺松明学着阮陌北的样子,凑到被掀开的帘缝处,望向外面。
阮陌北有点渴,水箱里的水剩得不多,也稍微有点脏,要喝水,最好去溪边一趟。
雨还不知道多久会停。
权衡之下,阮陌北觉得还是干净的饮用水更加重要,他拍拍贺松明手臂,道:“走,去一趟水边。”
贺松明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乖乖站起身,跟在阮陌北身后。
草席不光现在充当帘子的一条,把剩下的披在身上当蓑衣,两人抬着水箱前往溪边。
地面很潮湿,一踩一脚泥,十分难走,所幸他们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得以慢慢行进。
经过一夜的降雨,小溪水位上涨了不少,几乎要碰到岸边。刷过水箱,重新装上新水,阮陌北洗了把脸,光是这一会儿功夫,他就看到许多条鱼,顺着水流向下游过。
贺松明伸手想捞,但由于水的折射效应,总是无法准确抓住鱼,就算指尖碰到,滑溜溜的身体也会立刻挣脱出去,他还差点因此一头栽进水里。
贺松明有点生气,在他看来,自己在阮陌北面前失手,着实丢脸。
如果有捞鱼网在就好了,肯定收获颇丰。阮陌北不禁惋惜,昨天他第一次尝试搓的绳子不够细,被用来当固定绳了,没做鱼网。
昨天压在水底的防水袋还在,没被急流冲走。阮陌北以防万一又压了几块石头,如果雨持续上两三天,他们不好出去捕猎,这些储备粮就变得至关重要。
做完这些,两人抬着水箱回到洞穴,一夜过后,经过雨水浇灌,许多新生的植物冒出,柔软而鲜嫩。
路上阮陌北顺便又采了些果子,他走在后头,这样就可以不用负责找路,专心在地面寻找。
苔藓和地衣前所未有得多,蕨类植物也在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冒出,阮陌北很快把腰包塞得鼓鼓囊囊。
他还发现了几颗竹笋,不过并未挖出,因为他们现在还没有锅,无法烧热水,生竹笋如果不用热水焯过,口感不是太好,含有的叶酸也会让胃肠道不舒服。
反正现在不缺菜吃。
回到洞穴,两人扯下草席蓑衣,脱掉身上仍然被淋湿的衣服,换上先前洗好晾干的另一身。
换衣服的时候贺松明一直在瞅着阮陌北,不太想再穿上的样子。
狗狗一样的眼神成功打动了阮陌北,想着反正待在洞穴里,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出去活动,便道:“那就先别穿了,但是如果出门的话是一定要穿上的哦。”
贺松明雀跃起来,重新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风向变了。阮陌北扔掉手中用来判断风向的草叶,把洞帘撤了下来,他蹲在洞口,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拿过一丛新鲜的草叶,开始搓绳。
尽量细一些,好做成捕鱼网。
贺松明看了会儿,也加入了搓绳的行列,他的手掌要更加有力,上面厚厚的茧子也让他不会像阮陌北那样容易疼痛。
阮陌北搓出二十厘米,回头一看,贺松明那边都已经弄出来半米了,搓的绳又细又结实,简直就是个无情的搓绳机器。
阮陌北见状,直接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全权交给了贺松明,如果硬要给他俩做个分工的话,现在贺松明是廉价劳动力,他是高科技人才,应该做一些更有创造力的尝试。
其实是因为他做的不如贺松明好,就别浪费时间和材料了。
他把摘来的果子放进罐头盒里,用木棒捣碎成果泥,几种不同味道的果子混合在一起,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拼凑出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酸甜滋味。
阮陌北拿着小木勺,喂给专心搓绳的贺松明一口。
所谓木勺就是木棍一端用匕首挖出来个小坑,虽然形状丑了点,功能的正常勺子一模一样。
贺松明很喜欢,朝阮陌北张嘴,表示还要。
阮陌北把一整盒都喂给了他当做犒劳,之后拿着草、树枝和一些叶子,思考该如果像古人那样编制蓑衣和斗笠。
好像……有点难。
这片丛林里肯定会经常下雨,如果每次小雨也都得躲在洞穴里,可能会耽误一些事情,必须要有雨具才行。
那就先做草席吧,积攒一些经验,实在不行草席中间挖个洞把头伸进去,披在身上也可以挡雨。
这是阮陌北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惬意的一天,他们坐在洞穴里编织,饿了就烤肉啃果子,累了就停下手中的活休息,阮陌北用树枝削成了一些小木棒,教贺松明识数。
他还冒雨在附近找了一块相当平整的页岩石,架在火上可以用来炒菜。
相比起来锅就难获得的多,阮陌北试图把厚石头中央挖成锅的样子,几次都以不同的失败结局告终。
他放弃了,还是等之后去据点找找有无替代品吧。
天黑后,他们点燃火堆,贺松明一天搓出了十三四米长的绳子,阮陌北用几根树枝和细绳做出了一个简易的捕鱼网,他捆得很结实,虽然看着粗糙,但好用就行了。
火堆熄灭后,两人躺进被子里,听雨而眠。
……
雨下了一天两夜,终于在翌日清晨停下。
路变得相当泥泞,走起来实在太费力,阮陌北就继续推迟了前往据点的计划,等过上几天泥土不那么湿润了再说。
转眼来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第十天,鸟雀啁啾的清晨,阮陌北和贺松明穿着换洗的干净衣服,带上长矛腰包和防水袋,前往据点。
相比上一次的惊心动魄,这回就安逸许多,一路上相当平静,终于,阮陌北再度看到了那被藤蔓和植物淹没的现代建筑。
之前清理过的侧门又被藤蔓缠住了,扯掉这些柔软的植物,两人进入据点,用贺松明的掌纹通过三道防爆门。
这些日子里,阮陌北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如果贺松明真是据点在这一百年中被唤醒的工程师,负责检修,那么将他唤醒并负责辅佐的AI此时又在哪里?
他们上一次来这里,可完全没发现AI存在的痕迹。
不管贺松明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是失去了全部记忆的工程师还是单纯的普通居民,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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