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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晚餐有些过于沉闷了。一方面是由于他和戴莉都没怎么想说话，另一方面是因为餐厅的晚饭实在很难称得上出色。说真的，邓恩怀疑上来的那份提拉米苏是三天前的产品——完全没有邓恩之前尝过的那股奶酪柔和的味道，而最下层的手指饼都完全硬掉变脆了。

这就是为什么美梦足以称得上美梦的重要原因之一了吧。

晚饭匆忙结束了，居然还花了邓恩一镑出头。

“我送你回教堂”？出于绅士的惯例，邓恩询问道，虽然这位女伴恐怕战斗力比自己还要强。

“我想散散步，”戴莉闷声说道，“我觉得肚子里的海鲜饭完全没有消化的迹象。”

“至少海鲜还算新鲜，”邓恩无奈的笑了，“那就走吧——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当然还记得，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呢。”年轻的女通灵者柔和的说道，“正好要经过拉斐尔墓园。你确定要和我一起走回去吗？”

当然，那可是晚上八点半，邓恩没有理由临时扔下戴莉一个人回去。

然而那种严重的被冒犯感依然紧紧缠绕着这位好脾气的值夜者队长。即使知道戴莉只是好心的劝解，直到回到家里，邓恩依然感到微妙的不快。

他太了解戴莉的意思了——不，他并没有逃避现实。邓恩很清楚克莱恩·莫雷蒂已经死了，并不需要他直接去墓碑前看那位年轻人的照片和墓志铭才能理解这个现实。他只是、他只是……他真的不需要有人强调这个事情了。

邓恩能够接受现实。

接受克莱恩已经死了、非凡特性被敌人拿走、灵魂已经消散这个事实。

接受克莱恩不可能出现在他梦境里的现实。

新的糟糕的一天。

戴莉和其他值夜者离开廷根返回贝克兰德和圣堂。

新的糟糕的一周。

第五章

邓恩觉得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真的。不然又如何呢？相较于其他的新人，邓恩对克莱恩上心的有些过多。一方面是因为克莱恩本身就是个麻烦制造机——当然这不能赖克莱恩本人（大概吧）；另一方面，谁会讨厌一个讨人喜欢的聪明人呢？

在最初的案子里，无论是老师、邻居都说克莱恩·莫里亚蒂是个读书读疯了的书呆子。可相处下来，好吧，去掉克莱恩沉迷于各项卷宗里的部分，他哪里像个书呆子呢？哪个书呆子会像克莱恩一样可怜兮兮的来找邓恩求助、偶尔还会打趣他呢？他们认识仅有三个月，却如同相识了数年一般，克莱恩把自己硬塞进了邓恩的每日活动备忘录里，让他一边为这个年轻人招惹麻烦的能力叹气，一边又为克莱恩的依赖而暗自得意。再加上每日心照不宣的梦境，他们早就不再是普通的同事，而能称得上是好友了。

不，与那些真正认识了多年、彼此信任的好友还并不一样。邓恩在同事中也有朋友，例如老尼尔，还有艾尔·哈森，他们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但还没有热切到如此地步，热切到每天不见面便无法安心的地步——

梦魇的思绪如同急驶的马车一般，却硬是被他勒住。因为再往下想也并没有意义了。那些暧昧模糊的东西既然从未被宣之于口，那也再没有被提起的必要。他开始在巡视墓园的时候为克莱恩带去一束花，路上有卖什么的他便买什么。那种荒谬感依然缠绕在他心头——为何邓恩都能活下来，而克莱恩却被杀了呢？墓碑上的照片里，年轻的值夜者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邓恩并非没有尝试过在梦中重现克莱恩的形象，然而完全失败了。他的力量并未完全恢复，就连虚幻的人偶都无法制作出来。这次尝试让他虚弱了一整天，伴随着头疼和呓语。够了，他低声对自己说。接受现实，做回原来那个合格的队长，努力扮演，争取之后的晋级，为克莱恩报仇，这才是他应该做的。邓恩回望了梦境小屋里那扇紧闭的厨房门，离开了梦境。

当彻底做个了断之后，或许整个人都轻松多了。邓恩几乎是回到了三个月前的生活，满满的巡逻、报销、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的日常，晚上还要兼职去其他人的梦境里溜达一圈，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已经一周没有回梦境小屋了，而他甚至没有多少不适应的感觉。

我应该回去看一眼——毕竟道恩她们与此无关。邓恩如此告诉自己，回到了梦境里。下午四点半的小屋里阳光依然灿烂，伊特没有出去，和其他伙伴们在一起坐着，然后把邓恩一把拉进人堆里。伙伴们一起聊了聊最近的生活，确认没有异状。“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轮番拍了拍邓恩的肩膀，甚至还一起唱了一段女神的祝祷。

离开之前，邓恩走到依然紧闭着房门的厨房之前，敲了敲门同里面并不存在的东西道别。他考虑了老半天要不要干脆封掉这间莫名其妙出现的屋子，最后还是没忍心。看一眼再走，他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唰的一声拉开了门。

和他之前几次来过时一样，阳光从相反的方向射入这间不小的、连接着餐厅的开放式厨房。风刮起了轻纱的窗帘，发出簌簌的声响。然而这并非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黑发褐眼，穿着衬衣和黑色长裤，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光脚盘腿坐在餐桌旁边，咔嚓咔嚓的咬着油炸土豆片，专心致志的看着时尚杂志。

看到已经呆如鹌鹑的邓恩，年轻的占卜师抬起头来，用一种毫不意外的表情蹬着年长的值夜者，得意的说：“占卜说你今天会来，我就知道肯定没错。”他站起身来，得意的用手（之前拿薯片的那只）捏起一枚铜便士，阳光打在上面，反射出道道油光。

一万种念头如同狂奔的卷毛狒狒一般从邓恩的脑子里呼啸而过：为何梦中的克莱恩会消失；为何又回来；戴莉和执事们的叮嘱；前几天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这些念头如同泡泡一般浮现然后爆炸消失。或许理智还在哀嚎着让邓恩离开，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到了桌子前面——这不能完全怪邓恩，因为克莱恩握住他肩膀的手指确实超乎想象的温柔而有力。

在克莱恩好心的把剩下半盘土豆片连同盐罐和胡椒罐放到他面前的时候，邓恩几乎还是无法思考，灵性没有给他警告，但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这个，否则就没有那些失控的倒霉鬼了。

“你消失了一周。”几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邓恩低声说道。

“啊，是的，是有些麻烦不太方便我们见面，”克莱恩正站在岛橱上倒腾咖啡，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仿佛是什么小问题似的，“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依然是和之前一样，无法证伪的模糊说法。前几天的邓恩也“恰好”处于麻烦中，谁知道让高级执事入梦对于潜入梦中的怪物算不算麻烦呢？“我也是，”邓恩嗓音醇厚的回答，“不过我的麻烦几天前就已经搞定了。”

“你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还以为总部肯定会派人过去——”出乎邓恩意料的，克莱恩转身快速的问他，“——不会是你个人的问题吧？梅高欧丝那事儿还没完吗？”黑发的年轻人露出了担忧而焦虑的表情。

这让邓恩更加迷惑了，眼前的克莱恩看起来几乎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揪心。或许真的是自己梦境中的幻影？而不是什么引人失控的怪物？如果眼前的梦境对他并无恶意的话，或许……不，教会曾经说过，不要被那些伪装的存在蒙骗，就算它们并不打算做什么，它们存在的本身即会引人疯狂。或许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离开这里，然后申请符咒或者申请上级派个仪式专家，来逮住面前的和克莱恩一模一样的东西——如果这个真的是某个外来的存在而不是他自己梦境中的一部分的话——邓恩得弄明白这个。

“差不多，处分和检查，他们甚至还来这儿转了一圈。”邓恩回答道，他小心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然而对方只是点点头，“怪不得，我只知道不应该来找你，具体的原因还真不知道。”他嘟囔着：“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老尼尔那里会让人那种失控的幻象呢。”克莱恩的表情无懈可击，至少邓恩看不出什么问题。

邓恩的心思稍微放松了下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挑了挑眉，看着克莱恩露出一副发笑的表情。

“然而实际上——”“但我实际是……”两个人同时发声，然后真正的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