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若动剑杀人,与魔何异?”云朝额头触地,“仆擅自以主人之物,施舍难民,是仆自作主张,慷主人之慨。未能守好掌门真人所赐之物,是仆失责。愿受主人责罚。”
谢青鹤问明白那群难民却是饿得面黄肌瘦,不是失土落草的贼人,便点点头:“这事不怪你。若我在时,也不能对绝境求生之人擅动刀兵。你记清楚了,那是阆云境内?”
“连城往东六十里外,该是阆云境内。”云朝说。
“此行辛苦你了。快起来吧。师父给我的书信,可还在吧?”谢青鹤问。
云朝连忙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来,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谢主人宽恕。”
谢青鹤先拆看了师父来的信。
人说见字如面,多年未能拜见恩师,如今见了恩师熟悉的字迹,谢青鹤就有极其亲切的感觉。
师父的来信也不长,大概交代说秘本已经收到了,对徒弟的孝心很受用。其余大部分篇幅都在叮嘱谢青鹤要保重身体,还写了两个养身的方子来,云,药材都备好了,叫谢青鹤自己配来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谢青鹤看得心里暖融融一片,想起师父准备的药材都被抢了,又有些哭笑不得。
末了,上官时宜说,宗门一切皆好,让谢青鹤不必忧虑,安心养病为重。
谢青鹤再拆看二师弟来的信。
这信封摸着就厚实了许多,拆开来果然是一沓信纸。
束寒云平时写字行云流水,处理门派庶务、给师弟们批条子都是一笔狂草,给谢青鹤写信就很规矩,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像是刻出来的本子。他先问的是谢青鹤的身体,也是不厌其烦地说要珍重,只是上官时宜是“叮嘱”,束寒云字字句句都是“伏请”“敬问”。
谢青鹤也不禁想起师弟乖乖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
问候了谢青鹤的身体,束寒云开始说谢青鹤送他的礼物,师兄亲自给我做的笔呀,好喜欢。这封信就是用师兄做的狼毫写的,觉得自己的字都更上一层楼了呢!以下彩虹屁一页。
随后束寒云说的就是门派内务。
师父身体如何,师弟们对大师兄不能回山的反应,这五年来江湖各派的态度……
这部分花了相当多的篇幅。
谢青鹤细细读来,一切与他的推测别无二致。
无非是欺负上官时宜寿数已尽,不知何时陨落,束寒云武功再好,毕竟不是谢青鹤那样足以称量天下的统治性碾压,不足以威吓天下。而被谢青鹤视为希望的伏传,又太过年幼。
寒江剑派对天下白道的统治,渐渐地变得无力了。
谢青鹤对此并不担心。
他已经得到了二千三百年前的知宝洞秘本,一一抄录下来,寒江剑派必然重回辉煌。
何况,师父已经拿到了《齐祖养命经》,多则三年,少则□□个月,师父的旧伤就能痊愈。到时候师父再突破延寿,哪怕多活一甲子,有师父这位天下第一人坐镇,谁敢造次?
谢青鹤的目光挪回书案,眼神变得温柔。
等他把《泓龙真诀》录完,交给寒云师弟,师弟也不会这么憋屈了。
信已经看完了,背后居然还有一页纸。谢青鹤随手展开,愕然发现居然是一张使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图。那图中画的分明是观星台故居的陈设,一个气质高岸的男子衣衫半解,坐在床头,另一个男子片缕不着,伏在那男子怀里……两人双目相对,似有脉脉情意。
束寒云这画功也算一绝,画中两个小人神情绝似谢青鹤与束寒云自己,谢青鹤如此无瑕道心,乍然一见这幅画都忍不住心如擂鼓,将画中的师弟轻抚片刻,禁不住想起了五年前的定情之夜。
“不曾好好修行,歪门邪道倒是练得精擅。”谢青鹤想了想,起身到书案前拿起笔来,先给师弟“穿”上衣服,又忍不住在师弟左右脸上都画了三根胡子,“叫你捣蛋!”
突然之间,好想师弟。
谢青鹤暗暗下了决心,他要回去一趟。去拜见恩师,也想见见师弟。
……师弟这么调皮捣蛋,师兄得给他粉嘟嘟的脸蛋上真画上胡子,以儆效尤。
云朝发现主人生活得越发规律了,平时喜欢躺在露台上赏景养心,如今不仅要闲心养意,每天两趟拳剑也少不了——要知道谢青鹤皮囊负荷极重,这些年都重在养心,很少锻体。
见谢青鹤锻体之余,还要费心记录秘本,云朝请求代笔。
谢青鹤也拒绝:“这本真诀我要亲自来录。”
给师父的秘本是为了救命,当然要追求效率。给师弟的礼物,他想亲自动手。
待到次年春暖花开之时,谢青鹤找出停在田垄边的飞鸢,带上给师弟的礼物,独自出发。
云朝想要跟随,谢青鹤笑道:“你跟得上?”
飞鸢一去千百里,任凭云朝脚程再快,也只能看着谢青鹤乘风远去。
谢青鹤并未直奔寒山,途径阆云境内,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烧鸭饭,打听了去年的情形。
据乡人所说,去岁阆云祝州附近遭了洪灾,不少难民四处逃窜,阆云太守命祝州附近的连城、安城、鼎城等六地施粥救济,最终只有连城遵命搭起了粥棚。所有难民都往连城求生。然而,光是连城一地,哪里受得了这么多难民一拥而入?
最终连城存粮告罄,不得不封城驱赶难民。难民推城闹事,引起民变。
事情闹大之后,太守府出兵平乱。
倒霉的连城县令却未能全身而退,以酿起民变,凌|辱县衙之罪,被朝廷判处斩刑。
——唯一一个爱惜生民、施粥赈灾的连城县令,结局竟然是获罪被斩。其余五城不尊太守号令,拒绝施粥赈灾的县令,这会儿还好端端地继续当着父母官。
“这世道……”乡人轻啧一声,拿了谢青鹤给的赏钱,又给谢青鹤添了一壶茶。
谢青鹤吃了饭,又去当初被命令施粥却抗命的五个城县转了一圈。他有飞鸢乘驾,速度极快。
这五个县城里的百姓说法态度也不一样。
提及去岁之时,宜城百姓只管替父母官辩护:“我们宜城本来就不及周边富庶,前年遭灾,还是曹父母腆着脸拿官声担保,才找邻县的富户借了粮食来应急,咱们库里有些粮食也要还账的呀!咱们治下百姓自己都还吃不饱呢!想要开粥棚,拿自家百姓的血肉去喂祝州的难民么?”
谢青鹤便离开宜城,往鼎城去了。
鼎城百姓就很尖刻了:“咱们哪里不曾施粥赈灾?老父母家也受灾啦!”
谢青鹤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出来。鼎城县令原来开过赈济的粥棚,只是做了个样子,让人煮了些稀粥,还叫自家仆役去吃了一顿,随后就借口粮食不够,马上把粥棚封了。倒是库里的存粮,被他夫人搬了不少到娘家囤着——简直是奇葩。
谢青鹤赶到鼎城县衙时,县令大人正在后堂歇息,见了谢青鹤大吃一惊:“你是何人?”
“我有一批衣裳药材香料,去岁在连城往东六十里处,被人抢了。”谢青鹤说。
县令满脑子浆糊:“啊?”连城距离鼎城好远不来,中间还隔着一个祝州呢?
“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能叫我平白丢了这么多东西吧?”谢青鹤说。
县令还没反应过来,一缕指风弹过。
谢青鹤突然觉得,剑不在手里,实在有些不方便。
不过,这时候往武兴走一趟,未免有些太远了。倒是从寒山回来时,往武兴去转一圈,吃一吃武兴的钓虾,喝一喝武兴的玉壶春,顺便把剑取了。谢青鹤定好了计划,转身出门。
背后鼎城县令的尸体才缓缓地瘫软在地上。
谢青鹤将剩下三个县城也都走了一遍,若碍于自身粮储不足,实际没有条件开仓赈灾的,他转身就走。若是趁着祝州受灾,伺机中饱私囊,或害怕难民涌入、明哲保身的,全都被他一指弹死。
他并不只问一家,贫民富户都问。若有官声极差、老百姓诅咒其蒸害生民的,他也顺手杀了。
——平时谢青鹤并不会太多过问世间事,上官时宜也不准许他多事,这回出手是为了复仇。
难民抢了他的东西,他自然不好欺负难民。
那,为什么会有难民?
谢青鹤管不了天灾,**总得有人来背。
当初云朝回来禀报,他详细问明白了东西被抢的地点,就已经想好了今日之事。
总而言之,别想占谢青鹤的便宜,他的东西,万万抢不得。
※
有飞鸢在身,谢青鹤一个下午就处理好了五城之事,当即也不停留,继续往寒山而去。
也是因为耽搁了半个下午,谢青鹤返回寒山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回自己的家哪里需要顾忌?谢青鹤也不管是何时辰,轻车熟路地越过了外门岗哨,飞回了观星台。
这时候,当然不敢去飞仙草庐打扰恩师。
不过,偷袭一下师弟,想来师弟绝对不会生气。说不得还很欢喜?
谢青鹤将飞鸢停下,都顾不上回屋子看上一眼,就想去檀香小筑寻找师弟。这时候才发现观星台自己的屋内还点着灯。谢青鹤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师弟已经搬过来住了?
他的地方,除了束寒云,别人谁敢轻易来侵占?上官时宜也绝不会允许。
只有束寒云。
他曾答应过,让束寒云住进来,上官时宜也知道他和束寒云的关系,不会阻拦。
若是束寒云住在檀香小筑,谢青鹤去找他还要更小心一些。毕竟李南风、陈一味与许多外门弟子都住在那里,耳目繁杂,一旦惊动了一个,整个寒山都要炸了。
现在发现束寒云就住在观星台,谢青鹤也很欢喜。
他摸了摸放在怀里的秘本,心想,师弟看见我给他的礼物,一定很喜欢。
既然要给师弟一个惊喜,谢青鹤便放轻了步伐,悄悄靠近。观星台是他的住处,哪怕五年多没回家了,也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束寒云也并没有改变这里的格局陈设,谢青鹤实在太过熟悉。
谢青鹤直接绕到了卧室的窗前。
外边没有灯火,屋里也只有一盏灯,谢青鹤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影子,朝窗内看去。
“找死!”
屋内一声清叱。
谢青鹤仓促躲避,扑面而来的魔气,让他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束寒云已从窗户追了出来,长鞭在手,似要往前追。看见目标就在窗前没有远去,他也很意外。正要反掌灭口,目光触及那人身影与脸颊轮廓,这一掌顿时就下不去了。
“大师兄?!”束寒云眼中一片混乱,竟有一丝恐惧,“您……您怎么……”
谢青鹤顺着他的脚往上打量,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蟒皮鞭子,熟悉的脸庞……只脸上说不出的惊恐困窘,似乎还在努力想着,应该怎么向谢青鹤解释。
谢青鹤半身力气都失去了,顺势靠着墙坐下,说:“你也该给我一掌。”
束寒云咬唇道:“师哥!您先起来,进屋喝杯茶,我慢慢给你解释。”
“我的罩门在肩上。就在这里。”谢青鹤指着左边肩窝,“我劝你马上劈死我。”
“师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您曾告诉我,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我是修炼了不平魔尊教给我的心法,我也承认这些年我一直在修炼魔门的功夫,可我……您不在,师父受伤,我若没有保护宗门的力量,我要如何履行对您的承诺?”束寒云蹲身抱住谢青鹤,“师哥,你相信我!”
谢青鹤捏紧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推开半尺,一字一字地说:“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了。”
束寒云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要确定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二人双目相对许久,谢青鹤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柔,束寒云一颗心越来越飘,勉强拉住他的双手,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先前不知道是师哥在窗外,才放了一枚暗器。师哥要杀我,我只能求师哥饶命,不敢反抗,更不敢还击……师哥,你听我解释,不要杀我,好不好?”
“束寒云,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有多少魔尊?”谢青鹤指了指自己的玄池。
束寒云迟疑了一下。
“你修炼魔功,若不出手也罢了。”谢青鹤举起右手,指尖携着一枚银针,“你刚才射了我一针。带着魔气。别的功夫我判断不出深浅,魔功?”
“你这魔功练了不足半年。”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在半年之前修炼魔功?”
束寒云万万想不到谢青鹤对魔功如此敏锐,居然可以一眼看出他修炼魔功的时间。
半年前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一个黑衣背剑的少年,携带着大师兄的礼物,来到了寒江剑派。
他和师父受到了大师兄写来的私信,他得到了一匣子大师兄亲手做的狼毫笔,小师弟得到了一套五龄拳的行功小人。除此之外,师父还得了一本《齐祖养命经》。
束寒云抵赖不过,哭道:“师哥,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只是为了自保。”
他怕。
一旦上官时宜恢复了全盛时期的修为,会放过他吗?
他紧紧抱住谢青鹤:“师哥,你若在山中,有你护着我,我也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你不在啊!我狠狠得罪过师父,他是师父,我是徒弟,他要杀我,难道还要借口?若师父将盘谷山庄之事告知天下,师哥也不敢、不能护我!”
谢青鹤只觉得怀里自己费尽心力录下的《泓龙真诀》,烫得让人丧气。
自盘谷山庄之后,师父与师弟心存芥蒂,本就不能再共存。他却天真地希望一切能恢复如初。
是他逼着师父与师弟,在寒山之上心怀惴惴地相处了五年!
上官时宜才开始修炼《齐祖养命经》,束寒云就惶惶不可终日。那么,这五年来,束寒云的战力一直死死压着上官时宜,师父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谢青鹤看着故意哭给自己看的束寒云,说:“别哭了。你随我去见师父。”
束寒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抗拒:“师哥,你相信我,我这些年一直都循规蹈矩,谨守本分。对师父我没有一丝不敬,小师弟我也尽心竭力抚育……”
“你不能再留在寒山上了。”谢青鹤替他擦去泪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隐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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