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疯狂敲门!
蒋二娘更是慌了神,七手八脚地要起身穿衣裳,也不肯再顺从丈夫的指令。
徐浓被那敲门声刺激得心烦意乱,蒋二娘的不配合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正在狂躁的时候,门外的张氏居然越来越过分,在那儿喊:“你俩穿好衣裳没有?二娘!快些出来!青天白日的知不知道羞耻?这才几天没见男人就荒成这样?你兄弟在家快要疼得死了,你倒是逍遥!小贱蹄子,快开门!”
张氏骂的本是蒋二娘,徐浓听着倒像是句句都在骂他。他憋屈了半个月本就不服,花那么多钱娶了个老婆,夫妻睡觉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跟羞耻扯上关系了?还睡不得了?!
若是去了蒋家,或是来的是蒋占文,徐浓都要腿软三分。
然而,这是徐家,来的又是张氏,徐浓心火狂烧,一把按住身下挣扎着要起身穿衣服的蒋二娘,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蒋二娘瞬间就被打迷糊了,软软地瘫在床上。
徐浓骑在她身上,咬着牙,隔着门与张氏对喷:“娘早些回去吧。二娘已经睡了。英洲兄弟身子不好,一两银子的邱大夫也请了,人参也买着吃了,不紧着看大夫,天天叫出阁的姐姐回家照顾,我做姐夫的无人侍奉倒也不敢吱声,只怕耽误了英洲兄弟的病情,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让二娘也哭坏了眼睛?”
这就是咒蒋英洲去死了。
张氏历来将儿子视若心肝,这些日子都在为了儿子的病痛烦恼,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拿脚去踹门,想要开门去厮打徐浓。
徐浓是个木匠,手艺是家传的,也就是说,徐浓的父亲、祖父……也都是木匠。徐家各处不能说大富大贵,就一件事,那就是门户家具样样都造得极其扎实。张氏打小做农活力气很大,这几脚踹下来,别家的门扇肯定就被她踹开了,轮到徐浓家里,门板实在太过扎实,愣是没踹开。
徐母见状不妙,连忙去拉她劝她,替儿子向她赔不是。
——徐母也弄不懂,儿子素来老实温和,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坏?
两个老妇在门口拉扯起来,徐母只会絮叨,且觉得儿子理亏,根本不敢跟张氏动手,哪像张氏整天上窜下跳打女儿,那是常年锻炼出来的气势,隔着一道门,徐浓都知道丈母娘彪悍,亲娘吃亏了。
他正在气头上,又护母心切,提上裤子就要去拉架。
人在气头上毫无理智可言,张氏再彪悍,在徐浓眼里也不过是个老朽无力的妇人,平时忍让不过是敬着老丈人秀才公的身份,早就想揍这个老虔婆了——所以,他听声判断出张氏所在的位置,故意狠狠推开门,撞在了张氏身上。
徐浓只想把张氏摔个滚地葫芦,出一口恶气,若是老丈人问罪,他也可以说是误伤。
——不知道丈母娘在门外。急着去拉架,推门就误伤了丈母娘。
可是,混乱中的一切都无法预判。
张氏被门板推了出去,脚下打了个趔趄,脚踝骨折了,倒地时更加寸——
徐母看着张氏脑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气得跺了跺自己的三寸金莲:“哪个野孩子又往我家里扔砖头?!”好死不死就让张氏磕了上去!
蒋二娘晃晃悠悠地掩着衣襟走出门来,看着吓木了的婆母和丈夫,说:“快去千金堂请大夫……不,来不及了,快抬着我娘去千金堂……”
……
谢青鹤得到消息时,张氏已经被抬回了家,蒋占文也跟着回来了。
张氏脑袋上豁了个口子,看着流了不少血,其实伤得不重,倒是骨折的脚踝比较麻烦,邱大夫坦言很可能无法痊愈,以后就会留下残疾。
蒋二娘一直都在照顾张氏,蒋占文见张氏被安置在床上,居然对蒋二娘说:“去照顾你弟弟。你娘这里有我……”他也知道自己不大靠谱,“和你三妹。”
正说着话,门外车马萧萧,灯火一路点着,大姐蒋元娘和大姐夫李常熟一起来了。
谢青鹤装着病不能出门,蒋幼娘给他当了耳报神,听说张氏没有性命之危,谢青鹤也不打算冒险去施救——邱大夫医术真的不错,应付一般病症足够了。
蒋二娘进来之后,蒋幼娘就换了出去照顾张氏,谢青鹤才看清楚蒋二娘肿起的脸。
徐浓从前都是照着有衣裳遮掩的地方殴打,今日是被张氏的呱噪和蒋二娘的反抗不从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才会在蒋二娘的脸上也留下了痕迹,看得触目惊心——蒋二娘本是蒋家三姐妹中最为秀丽,平素抿嘴一笑就有无限风情,这会儿竟然被打得肿起像个猪头!
谢青鹤上前扶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半晌才低声说:“是我没顾及到。”
蒋二娘不住摇头,默默坐了片刻,她才问:“可义绝么?”
丈夫把亲娘打成这个样子,但凡不是娘家势弱到了尘埃里,这门亲事都做不得了。要么蒋家不再认蒋二娘这个女儿,要么蒋二娘与徐浓义绝归家,他日再择夫婿——当然,闹出这种丑事,蒋二娘想要再嫁非常困难。很多时候为了保全女儿的婚姻,都是女儿女婿一起扔了。
谢青鹤摇头说:“义绝不易做,牵扯太多,也显得我家刻薄不容人。稳妥起见,只求速速和离,他日坊间议论,也是他家理亏。爹只有个秀才功名,全仗交游广阔才有些势力,做事就必得理直气壮,绝不可咄咄逼人,若是弄得家里名声坏了,让爹离了那个圈子,以后怕是饭都蹭不上了。”
蒋二娘又幽幽地说:“我看爹的样子,好似还没有想到这么长远。”
蒋占文愤怒归愤怒,看着张氏满头是血还有点腿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叫女儿和女婿和离的事,倒是把蒋二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怨她没有照顾好亲娘,让亲娘在婆家吃了这么大的亏。
谢青鹤想了想,说:“再待一会儿。”
等他这个孝子在二姐的按摩下缓过劲儿,马上跳出去手撕谋害亲娘的二姐夫!
让谢青鹤很意外的是,不等他出场,那边大姐夫李常熟就把这事给提起来了。
蒋元娘和蒋幼娘都在屋内照顾张氏,蒋占文则跟大女婿在堂屋说话。
李常熟年纪跟蒋占文差不多大,平素翁婿之间倒是经常碰得见——镇上有头有脸的富户大家就那么几个,蒋占文在各家混饭吃,跟大女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蒋占文有功名(镇上比较稀少),李常熟有钱(镇上三五家),两人也算是互相抬举。
所以,李常熟跟蒋占文说话不那么小心翼翼,翁婿之间的礼数守着,说深了就更似老友。
“妹夫他说话也是不尽不实。岳母与妹夫他娘撕扯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刚好,他一推门,单把岳母推下台阶摔破了头,他自己亲娘好端端的毫发无伤?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李常熟先确定了徐浓的动机,“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岳母在外,摔的就是岳母。”
蒋占文能考上秀才,脑子也不差,当然知道徐浓是故意摔自己老婆。
“他摔的只是岳母么?不是。任谁都知道,妇人一生所系,皆在丈夫身上。嫁给高官,她就是夫人太太,嫁给贩夫走卒,她就是农妇渔妇卖茶汤的,岳母是金尊玉贵的秀才娘子,谁人不晓啊?平日里走出门去,谁不礼让三分?礼让的都是岳父大人您。”
“妹夫既然敢摔岳母,必然是早已对岳父您心生不满,否则,岂敢如此无礼?”李常熟说。
“就是乡下蛮夫,也没有娶了人家姑娘,反倒要去打岳父岳母的道理。都说岳父岳母是外父外母,再是‘外’,那也是父母。今儿这事闹得这么大,半个镇子都知道岳母在妹夫家受伤的事情,岳父大人,”李常熟严肃地说,“妹夫这门亲,只怕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这么一提醒,蒋占文突然就想起了儿子去县里养病的事。
小女儿年纪小不靠谱,二女儿是靠谱的呀。当初没把二女儿计划在内,是因为二女儿出阁了。
现在出了这么件糟心事,可也未必都是祸事。祸兮福所附嘛!若是叫二女儿和离归家,不是恰好能照顾生病的儿子?反正儿子也离不得她,非要她时时按头。
蒋占文脸色严肃地点头:“这亲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显然是把家里前后都打听过了,见蒋占文拿定了主意要让徐浓放妻,就将自己的意图往外点了点:“二姨和离之后的日子,岳父也不必太过担心。二姨是个实诚俊秀的姑娘,虽是再嫁之身,也必有君子争相求聘。以小婿看来,倒也不必那么着急,英洲兄弟不是要去县里看大夫么?我家在县里有个两进的院子,叫英洲兄弟住在前院,二姨住在后院,管家奴婢都是齐全的……”
蒋占文也是场面上的人,哪里听不懂李常熟这番话的用意。
有房子要借给小舅子住也罢了,非要说叫小舅子住前院,妻妹住后院,暗示还不明显么?管家奴婢都不肯撤,还要跟着去伺候后院的住客,那就是想要后院的住客去当“女主人”了。
“若是要去县里看大夫,再说此事吧。”蒋占文没有把话说死。
两个女儿都嫁给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米商,传出去也不是多好听的名声,但是,蒋二娘这样的情况,想在镇上找个比李常熟更好的夫婿,只怕也是很艰难了——给自家亲姐姐当妾,姐姐还能亏待刻薄她不成?
李常熟就知道此事有戏,也没有催得太过急切。这不是二姨还没和离,还是人家老婆么?
蒋占文和李常熟在镇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远非徐浓这样的木匠铺主能比。蒋占文想要女儿回家照顾儿子,李常熟则心心念念要纳俏丽的妻妹为妾,二人联手对徐浓施压,徐浓刚开始也坚持不肯和离,绝不写放妻书,两个老油条就对徐浓恐吓威逼。
蒋占文只管拍桌子骂娘,李常熟就慢条斯理给徐浓“出主意”:“岳母是在你家出的意外,虽说妻母不是生母,你这么伸手一推,刚刚好把岳母推得磕破了头,岳父往衙门递状子告你个忤逆不孝……”
李常熟自然是在胡说八道。忤逆不孝的罪名只适用在同宗尊长之间,对女婿没有约束力。
不过,以李常熟与蒋占文在县里的人脉,非要告徐浓谋杀岳母,也能往十恶中的“不睦”中强行坐罪。只是张氏就摔了个脑袋,不曾死亡,徐浓多半也不会实刑——这年月,草菅人命没那么容易。
徐浓不大懂得律法,只知道忤逆不孝是告实在了就会掉脑袋的大罪,登时就被唬住了。
李常熟居然还带了幕宾前来,当场就写了一封放妻书,叫徐浓按了手印,又叫了中人来做见证。问明白徐浓和蒋二娘的婚书没有去衙门过契,李常熟就宣布二人夫妻情绝,马上叫人去徐家搬蒋二娘的嫁妆——他来时车马萧萧,原来就是带着车和箱笼,准备替蒋二娘搬东西。
蒋幼娘心急外边的情况,张氏病情稳定正在昏睡,她就把张氏留给蒋元娘照顾,自己溜到谢青鹤屋内,一趟一趟来回报信,向谢青鹤和蒋二娘转述堂中发生的内容。
谢青鹤隔着窗户听见马车押着徐浓回家的声音,说:“大姐夫未免太上心了些吧?”
蒋幼娘还是个小姑娘,转述李常熟和蒋占文谈话时,只照着她自己理解的东西去说。她说李常熟要借院子给妻妹和妻弟住,就把前院后院的话给略去了,所以,谢青鹤暂时不知道李常熟的目的。
蒋幼娘高兴地说:“管他的呢。二姐姐就这么和离了!”
蒋二娘则是欲言又止。
她这半个月去了李家几次,主要是探望蒋元娘,想要修复姐妹感情。除了初次登门之外,其后几次每次都会碰到大姐夫,不管她怎么避忌,蒋元娘怎么暗示,大姐夫都赖着不走。
后来,蒋元娘就叫她没事不要去李家了。蒋二娘很明白长姐顾虑的是什么。
这事她和蒋元娘有默契,却不太好开口对弟弟妹妹说。
“反正咱们也不会去县里住吧?”蒋二娘突然说。
谢青鹤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些端倪,安慰道:“如今不会。以后纵然去了县里,咱们也住自己的屋子,哪有攀着姐夫家的道理?”
蒋二娘顿时放松了下来:“对!”
这个脸还肿着的姑娘才放下心头大石,又操心起其他:“也不知道娘伤得怎么样了。”
蒋幼娘说:“娘喝了药睡着了。”
蒋二娘又焦虑地说:“我本来也没什么嫁妆,大姐夫带着那么多马车去我家……去徐家搬嫁妆,那能搬出些什么呢?平白叫人笑话。婆婆只怕要吓到了,她是个善心人,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她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悠絮叨,说些没谱的话。
蒋幼娘刚开始还给她出主意,安慰她,后来发现她就是絮絮念叨,也就不吭声了。
蒋二娘念了半天才发现没人理她了,回头看着弟妹,尴尬焦虑地说:“我是不是看着像个疯婆子?我这样子真的是很不该……”
谢青鹤拿出三个茶杯子,斟了三杯茶:“敬自由。”
蒋幼娘率先捧场:“恭喜二姐姐逃出生天!”
“我纵然想要和离,也不想叫娘摔破脑袋,留下残疾。”蒋二娘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她那时候在门外拼命敲,催促我快回来,说弟弟病得难受——”
蒋二娘拉住谢青鹤的手:“英洲,弟弟,娘就有一千个不对,她对得起你。”
谢青鹤知道蒋英洲是什么下场。
所以,不管张氏做了什么,他都没有一丝动摇:“她的错处,就是太对得起‘我’了。”
溺子如杀子。
在溺杀蒋英洲这件事上,张氏居功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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