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峥明被野猪的獠牙捅了好几次屁股,开路的大王终于停了下来。
它反复地在原地嗅了几次,抬起大掌用力向下一拍,一行人顿时嘀里咣当地掉进了一个地下洞窟!
大王柔软的脚掌落地无声,陆秧秧轻得如棉絮漂浮
就连壮硕的段峥明也掉落中扛住了重重向下摔的黑野猪,几个旋身压住力道,悄然落地。
虽有惊险,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半点打草惊蛇的声音。
但帅气也就只有一刹那,把黑野猪放下后,段峥明立马龇牙咧嘴地捂住了屁股。
大王看到主人受伤,马上将矛头对准了黑野猪,露出一副要扑上去咬断它脑袋的凶恶样子。
黑野猪却完全没有察觉,又开心地跑到了陆秧秧的身边,翻着肚皮躺下。
但陆秧秧此时却顾不上管他们。
在大王刨土的途中,她就感受到了越发浓烈的不祥邪气。
如今这股邪气更是近在咫尺。
她沿着洞窟向前走了一段,绕过几处怪异嶙峋的大石,见到了一个洞穴口。
从洞穴口探头向内,只见里面摆着各种牲畜的白头骨,上面均用血画上了恐怖的扭曲条纹。
而这些头骨中,有数道红色的阴气化为血藤,箭矢般射了出去,正齐齐扎在一个花白老人的体内,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血藤不断涌动,正在吸食着他的鲜血。
这次,看到这片阵眼的布置,陆秧秧便一下就认出这是什么阵法了。
这是西北那边那群歪门邪道的小杂碎弄出来的,叫什么“鬼蜮阵法”。
她以前在家里的文书上见人提到过,这阵法可以借取外来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但付出和风险都相当大,极易出现问题,一旦阵法损坏或借来的力量超出术者的控制,术者立刻就会遭到反噬。
当然,这种小打小闹还容易伤到自己的阵法根本就入不了陆秧秧的眼,他们家藏书阁里的每一种咒术都不知道比它高明出多少倍。
她之所以会记得这段话,是因为文书中这段话的旁边,有她阿娘当年做的点评。
就四个字——
“傻子才用”。
看这老人的样子,显然就是遭到反噬了。
大王也跟在陆秧秧的身后到了。
它嗅了嗅,接着用脸在段峥明的裤子上蹭了两下。
段峥明低声告诉陆秧秧:“是同一个。”
陆秧秧于是便明白了。
眼前这个被血藤吸着血的老人,和用血写出“俞”字符、用血涂抹牛羊头骨的是同一个人。
他就是如今望峰门的那位门主。
俞望。
陆秧秧思索了一下,让段峥明他们先等在洞穴外面,她自己抬脚走了进去。
俞望已经被反噬的血藤吸血许久了。
即便用灵力苦苦支撑,他的血也快要流光了。
因此他的视线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即使迟钝地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动静,他也只能勉强看到她穿的白色的袍子。
“你是……望峰门的弟子?”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嘶扯出来的。
“你是谁?”
出声间,陆秧秧打量着他。
到底是如今望峰门的门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失血成这样,还能靠灵力撑着吊住一口气不死。要是换成本事差些的人,早就已经是一条干尸了。
但他应该也差不多要死了。
灵力都开始涣散了。
凭着求生的意志,俞望将涣散出体外的灵力拼命凝聚了一些,强撑着睁大了眼睛。
看清陆秧秧身上望峰门的袍子,他的沙哑声音平稳了些。
“你不认得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秧秧拿出一张俞字血符:“解师兄。”
“好。好。”
性命垂危,凝聚的灵力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俞望做不得多想。
“我便是望峰门的门主,我遭奸人暗算,如今被困在在这里。”
他虚弱地喘了两口气,继续道:“有一法子可令我脱困,你愿不愿为我试一试?”
他许诺:“等我脱困,我便收你为亲传弟子。”
怎么可能。
陆秧秧心里想。
她亲眼看到了这个洞穴,俞望怎么可能让她活。
还亲传弟子呢……
不过,要是站在这里的换个人,比如对名利极为热衷的解师兄,说不定头脑一热就马上点头了。
见陆秧秧面露踟蹰,俞望压住内心的焦急,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
“不要怕,并不难。你只需……”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了洞口的大王和段峥明。
“你过来!”
他急促道。
“凑近些!”
气氛被他带动得有些紧张,陆秧秧依言走了过去。
“看洞口。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魔教的西峰主,杀人无数,罪恶滔天
他现在碍于我在这里,不敢随意进来,等发现我如今伤重,他进来后
必定不会放过你。我得教你一道极为厉害的保命符术,才有可能保你一命。”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的耳中嗡嗡作响,但他强忍住了晕眩,继续说,“先去,把你的血,滴到中心那颗最大的羚羊头骨的眼睛里。”
陆秧秧当即了悟。
看来那颗羚羊的头骨就是整座鬼蜮阵最核心的那个阵眼了。
这座阵一直靠俞望的血液滋养,如今俞望虚弱得快死了,要是这时核心阵眼被滴进一滴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新血,那这座阵很有可能会愿意抛弃俞望、转而将她认作新的主人。
毕竟,它们现在的意愿就是吸干主人的血。一个快要血尽而亡的老人的血,自然没有一个生机饱满的少女的血有吸引力。
而一旦血藤改变吸血的对象、从俞望的身上抽身,还剩下一口气的俞望还真有存活的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来的真的只是一个望峰门的弟子,听了俞望的花言巧语把血滴了进去,对俞望来说,那就是一头上好的替死羊。
真不愧是玄门“德高望重”的前辈。
离死就差临门一脚了,脑子还能转得这么快。
陆秧秧边在心里想着,边向着俞望说的那颗头骨走去。
俞望还以为奸计得逞。
”对。就是那颗头骨。“
他催促:“快呀。做完后我就可以教你保命符术的下一步了。”
可随着她接近羚羊头骨了,所有的头骨都开始颤动。
血藤们惧怕她的灵力,也开始轻微的扭动着想要躲开她。
这扯得俞望的伤口更加撕裂,让他痛喊出了声,无法继续催促。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可陆秧秧的手已经放到了羚羊头骨的正上方。
这个距离,她可以随时轰出灵力将它炸毁,也可以灌入灵力助它强壮。
至此,俞望的性命已经完全掌控在了陆秧秧手中。
俞望艰难出声:“你……你到底是谁?”
陆秧秧微微垂着睫毛,声音轻而淡。
“我来自西南的一座山谷,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听到西南山谷,俞望如轰雷穿耳,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但很快,伤口的剧痛扯回了他的神志。
他的喉咙动了动:“你想……问什么?”
陆秧秧拿出石块。
“这上面附着的咒术,你是怎么得到的?”
俞望的喉咙动得更厉害了。
半晌,他出声了。
“我要是说了,你……不,您能救救我吗?”
说着,他弯起白眉,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神色。
“您来自西南山谷,贵教的咒术天下无敌,这区区鬼鼠帮的鬼蜮阵法,一定难不倒您,对吧?”
陆秧秧被他的无耻惊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可不等陆秧秧说,俞望就做出了回答。
“是玄天盟!是河川先生赐予我的!您应该知道,我追随他多年,他看我劳苦功高,便把这咒术赏赐了我。我、我并不知道这咒术的来路,我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在撒谎。
陆秧秧很明白。
可人什么时候会撒谎呢?
怕丢脸。想逃避。用谎话利用他人为自己谋得好处。
还有,说真话会对他不利的时候。
一个名门正道的掌门人,为了活命,能向她伏低做小,显然是不怕丢脸的。
那么,能是为什么呢?
陆秧秧:“十二年前那晚,你做了什么?”
俞望老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抖了抖。
随后,他的白眉弯得更低了。
“这是什么话?老朽没听懂。”
“你方才说,‘我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她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然后道:“我从未说过那咒术的来历是什么,你好像就已经确定它不是河川先生的作品了。”
俞望一时语塞,随即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他失血太多了,连思考都难以进行。
以为可以得救,他才耗尽了最后的精力凝聚起了灵力,可没想到遇到的却是他惧怕了十多年的人,还被她戳穿了谎言。
俞望的心神再难稳住。
他终于疯癫得陷入了自暴自弃。
“好!我告诉你!反正我要死了,他们也别想好活!你想不到的!你一辈子都想不到!当年……”
陆秧秧的喉咙发紧,手心也紧张得微微发凉。
就在这时,他们上方的的土层突然开始疯狂震动,洞穴顶上的无数大块的土石纷纷砸落!声势大得将俞望接下来的话彻底淹没!
血藤受惊般狂乱窜动,俞望的声音只剩下了惨叫。陆秧秧下意识抬手轰碎大石后立刻转回头想要控制住血藤,却发现血藤已经消散。
阵消失,意味着用阵者已经死亡。
俞望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陆秧秧当即怔在了原地。
那个瞬间,周围明明还在震晃落石,但一切却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她之外。
她的头脑开始变得缓慢。她迟迟顿顿地想到,她应该早点把他救下来带回去,再将他隐藏的秘密一点一点挖出来,而不是自以为掌控住了局面,利用不稳定的鬼蜮阵法和邪气血藤过于急切地威胁于他。
耽搁了这片刻,洞穴内地动山摇更加强烈。
“是不是地震了!”
段峥明冲了进来,见陆秧秧还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动,他上前一把将她放到了大王的身上。
“既然死了也没办法,我们先走!只要我们活着,总有一天能查出真相!”
陆秧秧被他喊醒,深吸一口气,抱住大王:“走!”
一行人快步赶出洞穴,刚要拐弯,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蚯蚓从阵眼所在的洞穴上方重重落了下来,砸在众多的头骨之上,将它们砸得粉碎。
落下后,蚯蚓痛苦得狂甩尾巴,不断翻腾挣扎,几次撞到了俞望的尸体,将尸体的多处都撞得凹陷变形。
但没暴起多久,它便停下了动作,渐渐瘫软了下去。
在巨大蚯蚓出现的瞬间,陆秧秧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拉住继续前行的段峥明,带着大家一起躲闪到了洞穴外不远处一块从洞壁凸出来的大石头后面。
段峥明不解:“什么……”
陆秧秧把手指贴上嘴唇,比了个“先别说话”的手势,随后悄悄地从大石边缘探出了一点头,向洞穴那边看。
陆秧秧在地牢跟段峥明讲她在望峰门经历的时候,说不好是什么念头的驱使,总之就是将所有和晏鹭词有关的事全都略了过去,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就更说不明白了。
在她的注视下,断气的巨大蚯蚓忽然动弹了一下,紧接着,它的侧面被剖开,一个全身浴血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盯着那个人,陆秧秧的脸鼓了起来。
果然一只蚯蚓还是解决不掉他。
那个人当然就是晏鹭词。
仿佛是从血池中浸泡多时走出,他从头到脚都在滴血。
但满身的血污竟丝毫没能有损他的容貌,反而衬得他有种诡异的艳丽。
他走到俞望的尸体前,看了他一阵。
随后,他坐到了尸体的对面,开始休息。
陆秧秧忽然意识到,晏鹭词身上的伤口和俞望是一样的。
伤口处那种奇怪的、被吸血般的涌动,和血藤扎入体内造成的伤完全相同,甚至连位置也能对得上!
没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晏鹭词仿佛已经休息好了。
他站了起来,身体晃晃的。
这一刻,陆秧秧突然就有了想要过去扶住他的冲动。
她心念一动的那个刹那,晏鹭词也顿住了动作。
他歪头,听了听,又向洞穴外扫了一眼。
陆秧秧及时闪回大石后面,全力收住灵力!
不久后,晏鹭词收回了视线。
他拿出一张烈火符,随手一挥便引出了火,将他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那只蚯蚓的尸体,通通焚尽了。
不同于蒜头鼻引出的声势浩大的大片的火,晏鹭词引出的只是很小的火苗,但里面发紫的焰心却令陆秧秧都胆寒了一瞬,有种她可能抵挡不住的恐惧。
大王更是毛发竖起,不安地蹬起了地面,段峥明紧紧搂住它的脖子才将它安抚住。
火焰燃尽,晏鹭词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铜钱。
铜钱圆而小巧,其上有精工浮雕的一朵半开的昙花。
陆秧秧刚大着胆子看过去,正好就看到了这枚铜钱。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们山谷的信物!
他要拿它做什么?
紧接着她就知道了。
晏鹭词拿出昙花铜钱,直接将它丢在了俞望的尸体上。
栽赃!
这个崽种!
他要栽赃!!!
他要栽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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