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1 / 2）

北冥异望着北冥封宇昏睡的脸庞，这个他称之为“父皇”的男人有着英俊刚毅的轮廓，伟岸的身姿，即便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样子，也有着帝王那凛然不可进犯的威严。

从小的时候自己就一直在仰望男人的脊背，总是觉得父皇是那样得遥远，高不可及。

到了及冠之年，北冥异的身材和他的几个兄弟比起来仍旧显得十分纤细柔弱，父皇的面容也依旧要仰望才可及。

然而现在，这个国度最强大的男人倒下了。

强敌来犯，皇太子战死，父皇御驾亲征受伤昏迷不醒，各路皇子均从封地赶来皇城。

而自己这个外人眼中最温文儒雅、最明事理的四皇子自然是四处奔波找寻，为父皇献上有奇效的药丹，好保证他的“父皇”长眠不醒。

北冥封宇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多年前他就知道了。

依稀记得那一天同母妃一道前往小皇叔的玄玉府拜访，那个俊俏儒雅喜好甜食，总是一刻不停把玩着手中两颗珠子的小皇叔把他叫到了一边，和他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皇室兄弟五人，大皇兄自然是太子，然而他的几个兄弟并不服气，也纷纷想要争夺这个储君之位来当当，于是乎就爆发了一场三王之乱，兄弟手足之间互相陷害、残杀，时间长达数年，期间牵连落狱、被问斩的人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遭到凌迟处死这样的酷刑，使得整个朝野笼罩在一片血腥肃杀之中。

结局自然还是太子在贤臣辅佐下即位，随即将作乱的三个兄弟都杀了。

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北冥异听得十分害怕，小皇叔讲故事并不像夫子们讲史书那样对于杀戮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小皇叔的这个故事说得身临其境，令人胆战心惊，他说到将一个人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的时候，北冥异隐约都能嗅到血的气味——好像那些兄弟相残的血腥场面都真正在小皇叔面前展现过一般。

“异儿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幺你有好多兄弟，而你的父皇只有我这一个弟弟吗？”北冥皇渊一向温和的脸此刻一半隐匿在房檐投下的阴影里，看起来竟有几丝可怖。

北冥异不敢去想，他怔怔地望着小皇叔，果不其然听到了答案——

“因为你的父皇就是那个太子。他把他的兄弟们都杀光了。”

北冥异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生为皇子，他有这个国家最高贵的血统，本不该有什幺事能够令他这样害怕。

但似乎这又并不是他第一次被这种恐惧所笼罩。似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确有一件很可怕的事发生在眼前过。

死人，很多很多的死人。

火，四周围全都着了火。

那个人来了，那个令北冥异感到十分害怕的伟岸男人，提着他的宝戟踏过重重的尸骸。

耳边是一些人的呼喝，“王上，不可心软，叛党余孽当赶尽杀绝！” “王上明鉴啊！” “王上三思！”

“住口，”北冥封宇喝退了四周的随从，“谋反当诛连九族，那是否也要将本王一起诛灭？”

北冥异依稀记得那个男人将他从地上抱起，男人有着深紫色的头发，英俊刚毅的眉眼，那是……

父皇！？？？

尘封的记忆散去，眼前仍然是小皇叔带着阴霾笑意的面孔，“想起来了？也真是不容易啊，两三岁的孩子，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北冥异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良久才如果└】..嘶哑地问道，“我……我的父亲……是谁？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是谁？”

“还要叫着父皇吗？”北冥皇渊轻笑，“大皇兄真是好手腕呢，亲手杀了你的爹亲，还让你死心塌地将他认作爹爹，哈哈哈，不愧是大皇兄。”

“骗人……骗人……我不信！我要去问母妃！”北冥异转身就要逃离，他不想再面对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皇叔，北冥皇渊给他一种可怕的压迫，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他才跑开了两步就被紧紧拽住了。

“嘘，”北冥皇渊比了个手势，“这个秘密可是不得了的事，三王之乱是禁忌，宫里不准提的。更何况，你若是向婷妃问了你的身世，她必然会告诉大皇兄——到时候，大皇兄会留你这个余孽吗？”

北冥异楞在当场，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直达头顶，自己是反贼的儿子……所有的人都知道，父皇知道，母妃知道，皇后当然也知道，未贵妃……后宫里的人个个都知道。

难怪父皇母妃对自己的态度是那幺奇怪。

父皇……不，北冥封宇，对他的儿子们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态度，大皇兄二皇兄贪玩，总是做荒唐事，他们犯错北冥封宇就会责罚他们。三皇兄固然不如大皇兄和二皇兄般受宠爱，但北冥封宇看他的眼神也和看自己的不同。

自己无论是做对也好做错也罢，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过问过他，仿佛北冥异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是啊，自己无论是优秀也好顽劣也罢，不过是伪善的北冥封宇施舍的一条性命，与他又有何干？

母妃也不像其他的母亲对孩子那般溺爱，对他始终像对个外人一样，客客气气的。

甚至有的时候，北冥异觉得他的母妃有点怕他。

是了，因为他是反贼的儿子。

她害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就会步上他亲生父亲的后尘。

北冥异浑浑噩噩跟着母亲回了寝宫，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他病得很重时，总是做那个噩梦，周围都是死人，北冥封宇，父皇，父皇……

父皇……不要杀我，父皇！

夜半惊醒，北冥异出了一身冷汗。

病稍好一些，他的几个兄长相约一起来看他，相比北冥觞北冥华那两个纨绔子弟，倒是耿直不多话的北冥缜反而和他比较谈得来。

也许因为北冥封宇也不怎幺喜欢这个儿子，总是刻意地疏远他。所以北冥缜反倒与他有不少共同点。

“异弟，你若是休息得闷了，可以看看书，”北冥缜把几册三国志塞了过去，这是他喜欢看的，他也不知道北冥异喜欢看什幺，北冥异年纪最小，长得也十分乖巧可爱，像个女孩子。恩，也许他不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北冥缜送出手就又有些后悔了。

“缜弟真笨，异弟生病，哪有力气看书，看书越看头越痛，病只会加重。”果然不喜欢读书的北冥华立刻开口讥笑，嘲讽完了北冥缜便将食盒里一样物事塞进北冥异手里，“生病就该多吃点补补，喏，这是我做的晶珠凉。”

北冥异接过道谢，要这个二皇兄亲自给他下厨实在叫人诚惶诚恐。而且以二皇兄的手艺，吃下去该不会死人吧？可三双眼睛看着，便是碗馊水北冥异也只有硬着头皮喝了；

可尝了一口竟然意外得很好喝，不像是北冥华手笔。而北冥华看到北冥异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立刻颇为自豪道，“如何，本皇子手艺不错吧？”

北冥异还未作答，不善言语的北冥缜倒是很适时机地说道，“我看是大皇兄做的，而不是二皇兄做的吧。”

“缜弟你——”被兄弟当场点破，好面子的北冥华有些恼羞成怒，好在大哥北冥觞劝住他，北冥异自然也做和事佬，北冥华这才消停下来。

北冥华的脾气谁都治不了，连父皇都常常拿他没有办法，只有大哥说的话他才爱听。

这两人同母所出，都是不怎幺爱读书练武，只喜欢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北冥异觉得这两兄弟根本是臭味相投，时常在其他兄弟面前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以前尚且不觉得，现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感到这两人着实讨厌。

尤其是二皇兄，好似那幺多兄弟都是外人，只有大皇兄才是他的好兄弟。

呵，兄弟情，笑话。

等他们走后，北冥异就将那碗糖水给泼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