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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别乱动!”王述之见他抬手欲擦,急忙将他的手握住,对上他几乎喷火的两只眸子,忍不住大笑,“乱擦会变成花脸,不擦还可算美人痣,你可要好好权衡一番才是,哈哈哈哈!”

司马嵘见他笑得如此张狂,牙痒得厉害,深吸口气,也跟着他笑起来,不过这笑容却显得冷森森的,接着便趁其不备,拉过他宽大的袖子往眉心一按。

“呃……”王述之没料到他一贯循规蹈矩的性子,竟也会来这么一招反击,不由愣了一下。

司马嵘趁他愣神的功夫,将他广袖轻轻一抖,换了一片干净之处,再次按住眉心,如此一连换了几次,直到墨色越来越淡,这才罢手,最后将他袖子一扔,心情畅快道:“丞相如此捉弄属下,想必是闲得慌了,不妨再打些水来替属下擦擦脸。”

虽开口闭口自称属下,可这语气却是愈来愈缺少敬意了。

王述之不仅毫不在意,还心中暗喜,盯着他眉心浅得只剩印子的墨迹,大笑不止:“唉……可惜了那么好的一颗美人痣……”

司马嵘神色淡淡:“丞相不瞧瞧自己的衣袖么?”

“嗯?”王述之挑了挑眉,低头拉着广袖展开一看,满脸愕然,想不到只是大小不同的几块墨点,凑在一起却横看竖看都像一只千年王八。

司马嵘微微一笑:“丞相觉得如何?”

王述之忍不住再次大笑,抬手朝他指指:“你这可是在拐着弯骂我?”

“属下不敢。”司马嵘一脸无辜。

王述之笑着拂袖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句,很快便有人送了水进来,那人眼珠子好奇地朝里面偷偷摸摸转了一圈,见王述之一脸闲适地走过来,目光下意识落在他摆动的衣袖上,顿时露出好奇之色。

王述之毫不在意,撸起衣袖扯过帕子便扔进盆中。

侍从眼神利得很,一眼就认出他衣袖上的图案,赶紧转身憋着笑走出去了。

王述之将司马嵘眉心的墨擦干净,见天色已晚,便与他一起用了饭,又坐回案前,重新提笔。

司马嵘朝他瞟了一眼,面露疑惑:“丞相这是要写什么?”

王述之深沉道:“我要状告太子!”

太子派人行刺一事,他们很难抓到把柄,即便是夏永思那边,当初也是密谋行事,断不会留下任何物证,仅凭一封信就想在皇帝面弹劾太子,是万万行不通的,更何况皇帝本就有心偏袒。

司马嵘一听便明白过来,王述之怕是有意戏弄太子,惹他急火攻心,不由笑道:“丞相若是只想做戏给太子看,何必大费周章地写折子?”

“嗯?”王述之抬头朝他看过来,笑了笑,“你有什么好提议?可要摘录一首诗送给他?”

“何必那么麻烦,丞相照着衣袖依样画葫芦便是。”

王述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袖,哈哈大笑:“晏清,我可真是小瞧了你啊!看你平日里不动声色,想不到竟是个会咬人的!”说着便当真如他所言,在纸上勾勒出一只惟妙惟肖的王八,随后又在一旁添了两笔水草,也算是一副能入眼的画了。

拾掇一番,王述之并未离开,而是赖在司马嵘的榻上睡下,司马嵘手脚不便,拒绝不得,只好视他为无物,却没想到他落枕便睡,且睡得极沉,想必是这两日并未歇好。

司马嵘心中叹了一声,微微撑起身子借着夜色朝他看了一眼,想起他之前的话――再无能之辈,一旦登临御座,都不会甘心受制于人。

窗外又飘起了雪,司马嵘在寂静中聆听着簌簌之声,眼眸深沉,暗道:若是换成我……也不会甘心。

黎明之际,雪势已停,推开窗往外看去,满目银装素裹,唯有迎寒傲立的冬梅点缀出几点嫣红。

登车离开前,王述之给司马嵘披上一件银鼠皮大氅,也不管他微微窘迫的神色,只顾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他冻着,一切妥当了才将裴亮叫过来,把早已备好的信封交给他:“派人送往京城,务必将消息透露给太子。”说着又细细嘱咐一番。

近段时日,太子在宫中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好消息,早已急得团团乱转,最后终于有人回报,说刺杀失败,让王述之逃了,顿时怒不可遏,一只杯盏掷过去,骂道:“如此天赐良机竟还能失败!简直是废物!”

被砸的亲信仅负责传话,想着此事并非自己的过错,不由大感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连连告罪。

太子沉着脸:“丞相查出来了么?夏永思可还活着?”

“丞相并未查出来,休养两日后又上路了,夏永思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据说去被他叔父拎去寺院念经了。”

“什么?”太子听得一头雾水,“好端端跑去念经做什么?”

“小人不知,夏太守府中似乎下了严令,口风极紧,寺院中倒是问得清楚,说他是去恕罪的。”

太子皱眉,忽地有些坐立难安,最后定了定神:“未曾露马脚便是万幸,往后再从长计议。”说着又派个人继续去打探消息。

如此过了一段不踏实的日子,似乎并未起任何风浪,王述之那边也即将回到会稽,太子原本以为事情至此了结,没想到又有下人来报:“殿下,丞相派人进京了!”

“什么事?”太子面色一紧,立刻坐直身子。

“夏永思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招了出来,丞相已经知晓此事乃殿下所为,并写了一封信,准备呈递给皇上,说是……说是要状告太子行刺忠臣。”

太子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急忙离席起身:“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太子皱着眉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妙,虽说父皇也一直想压制王氏,但王述之毕竟是父皇的臣子,自己这个做儿子的私自行事,去刺杀他的臣子,这件事虽不至于定罪,可无论如何都会惹父皇不高兴。

想了想,太子将吴曾等心腹召过来,一番商议后立刻下令:“务必将他的信给我截下来!”

“是。”

“另派人去义兴郡,将夏永思等人灭口。”

第三十二章

夜色浓稠,义兴郡潮音寺的一座禅房中,夏永思正在翻阅书籍,可书中的字却一个都看不进去,脑中一直在回想之前行刺王述之的事。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是被太子利用了,可这世上诸多事都是要付出才有收获的,被利用并不奇怪,他自己不也希望借着太子的势力振兴门楣么?只是如今事迹败露,自己的希望也破灭了,一时真不知该躲着太子,还是该主动去向他请罪。

更何况,如今他明为在寺院中自省,实则被叔父禁足,除了每日功课,想要做任何事,见外面任何人,都是难于登天。

夏永思轻叹一声,将书搁在一旁,吹熄烛火,和衣在榻上躺下,刚合上双眼,便听到外面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声音极轻,落在静夜中却分外明显。

很快,声音到了禅房门口,夏永思疑惑地从榻上坐起,正要开口相询,便听到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不缓不急,颇为沉稳。

夏永思心中莫名,重新点亮烛台,走过去将门打开,看着外面的人愣住:“你是……”

来人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隐没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只朝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在下奉太子之命前来带话。”

夏永思想了想,打开门让他进来,将门关好。

来人并不客气,直接往里走,在烛台的另一侧入座,夏永思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见只有自己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低声问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来人亦是低声回话:“听闻丞相安然回到会稽,太子甚是疑惑,不知夏公子可曾依计行事?”

夏永思愧道:“的确是依计行事了,只是没料到丞相竟能逃脱,此事是在下大意了,以为丞相是个文人,单凭两名护卫极难脱身,没料到他却是个身手利落的……”夏永思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在下一直想向太子请罪,奈何被叔父勒令滞留在此,便写了一封信,烦请阁下代为转交。”

那人不甚在意地将信接过去,又道:“以丞相的心思,想要查明此事并不难,他为何没有为难你?”

“这……”夏永思顿了顿,迅速思量起来,不知太子是否对自己起了疑心,正想得解释一番,不曾注意那人从袖中掏出绳子,待反应过来时,颈部猛地被勒住,顿时面色大变,“你……”

一圈绳子结结实实将他脖颈绕住,那人不待他开腔,手执一端狠狠一拉,将他拽得转了半圈翻倒在地上,又将手中力道收紧。

“救……”夏永思顿觉透不过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双脚在地上乱蹬,双手慌乱地拉扯颈间的束缚。

那人猛地站起身,直接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夏永思双脚离地,急得踢蹬起来,只觉喉咙剧痛,颈间被折断似的,眨眼功夫便出气多入气少,手脚越挣扎越使不上力。

来人将他摔在榻上,抬膝抵住他后背,双手勒紧绳子,不松半分。

夏永思张着嘴“嗬嗬”倒抽气,垂死挣扎半晌,最后双眼一翻,头无力地垂下,彻底断了生气。

那人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绳子,抬手一抛,绕在房梁上,末端打了个结,将夏永思拎起来往绳圈上一挂,底下摆一张卧倒的竹几,这才离开。

翌日,夏永思上吊自尽的噩耗从寺院飞速传到太守府,整个夏氏陷入震惊,夏知章更是跌跌撞撞冲到寺院中,伏在夏永思的尸身上号啕痛哭:“大哥,我对不起你!”

寺中主持面色哀痛,递给他一封信:“夏檀越,这是在角落找到的。”

这封信是夏永思在激烈挣扎时从那人身上不小心抓出来的,当时二人皆未注意它摔落在角落处,夏知章接过去打开来看,见是夏永思写给太子陈明始末并请罪的书信,心中一跳,忙问:“哪个角落?”

主持指给他看。

夏知章看看那角落,再看看这悬挂绳子之处,心中顿生疑云,想着自己这个侄儿虽一直暗恨怀才不遇,这次又被禁足在小小寺院中,却也没有道理因为这些不顺便毫无预兆地自尽,更何况,这么长的绳子又从何而来?

思及此,夏知章走出去,在雪地中四处查探,终于发现散雪掩盖下的一串足印,面色大变。

此事,怕是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夏知章老泪纵横,捏紧手中的信件,目露恨意。

太子命人杀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仗着自己的身份,并未刻意做多少掩饰,此事只需前后一联系,再加上一些可疑的迹象,就足以将矛头指向他。

说到底,太子终究自恃过高,年轻气盛。

解决了夏永思,便是死无对证,太子心绪畅快之际,又等来了第二道好消息,见心腹将一份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筒呈递上来,顿时露出笑意,慢条斯理地拆开封泥,抖出信件,心中想着万一王述之不依不饶,自己便反咬他一口。

只是信件展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太子面色一变,猛地瞪直了眼。

信纸上并无任何字迹,只有一幅画,而且这画中画的还是一只王八。

周围的下人看着他脸上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不由面面相觑。

“这……这可是拿错了!”太子颤着手,目光死死盯着画上那只王八,也不知是否心神作祟,竟觉得那王八在冲着自己笑,与王述之那奸诈似狐狸的笑容一模一样。

送信的心腹不明所以:“回殿下,并未拿错。”

太子身后侍立的两名宫女偷偷掀起眼帘看了看,同样目瞪口呆,随即互相看了一眼,抿紧唇憋着笑。

太子大怒,将画摔在脚边:“这也叫密函?你们偷回来的时候将真的那封吃了不成?”

那名心腹完全不知他发的哪门子怒,只好躬身凑过去,刚瞥见一只王八的轮廓,就见那王八让太子一脚踩住,且狠狠碾压几下,变成一滩王八肉泥。

太子气恨不过,又将那王八图捡起来抖了抖,虽自己与王氏不对付,但对于王述之的画作还是见过不少的,便冷静下来仔细甄别,结果横看竖看都是王述之的手笔,心中恍然明白过来,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竟然中计了!”

消息很快在东宫的内侍宫女间偷偷传开,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却不妨碍彼此说笑的兴致,众人不由纷纷好奇,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竟敢画一只王八送给太子殿下,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此事本就是太子理亏,他哪怕气得着了火也只能跳水里自己将火灭了,哪里还敢声张,更何况自己丢脸至此,也不好意思说出去,就连母后那里都要瞒着,最后咬碎牙齿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更别说取王述之的性命。

消息传到会稽郡,王述之大笑不止:“晏清,我真想看看太子怒火滔天却愣是撒不出气的那张脸,这王八还是你的主意,你可比我狠多了,哈哈哈哈!”

正笑得开怀时,外面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述之连忙起身,将一名眉目间有着山水气韵的中年女子迎了进来,含着笑亲切唤了一声:“母亲。”

司马嵘忙起身,抬袖拱手道:“见过夫人。”

王述之肖似其母,只不过王夫人的面容要柔和许多,虽然不再年轻,却气韵不减当年,脸上那对含笑的眸子清亮如一汪泉水,又隐含山陵的锐利,看似是个柔弱女子,却不敢令人小瞧半分。

她朝司马嵘看过来,微笑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你伤还未好,快坐下歇息。”

她起初并未将司马嵘放在眼里,因着在她看来,既然效命于丞相幕府,替丞相挡刀便是应当的,不过后来见王述之对他极为照顾,心生疑惑,便找人问询,得知他原本是奴仆出身,这才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想着能让自己这个眼界极高的儿子如此相待,必定是有过人之处,连带着便对他客气起来,并嘱咐府中的大夫好生照看。

王述之扶着她在一旁坐下,笑道:“并无大事,不过是想起太子气得发绿的脸,觉得有趣罢了。”

王夫人听他将画王八的事说了一遍,口中斥一声“胡闹”,随即又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了笑,拿帕子擦擦眼角,问道:“听说你要去拜见永康王?”

“是,待晏清伤再好一些便去。”

王夫人诧异地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神色疏淡,不由好笑:“永康王出了名的放荡,你若是要投其所好,带这么个不苟言笑的侍从过去恐怕不妥。”

司马嵘:“……”

王述之一愣,朝司马嵘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娘放心,晏清少年老成,不苟言笑那都是装的。”

司马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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