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事儿不要再提了。”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到寒露这个名字,转头问大膘子,“你是怎么回事儿”
大膘子摸着头皮,不满地嘟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咱们是同案啊。”
我猛地拍了自己的脑瓜一下:“你看我这记性怎么连你也挂拉上了,寒露这小子可真够狠毒的。”
“人家大膘子有福啊,判决书上没他什么事儿,”宫小雷晃过来,推了大膘子的脑袋一把,“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起诉。四哥没看判决书吗那上面都写着呢,大膘子一点儿也不膘。”
宫小雷不提这个茬儿,我还差点儿忘了,连忙掏出判决书来看。果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被告人李展业参与殴打,但认罪态度较好,且能够主动检举揭发他人的犯罪行为,故免于起诉;被告人张崇彪虽然参与殴打,但属起哄行为,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起诉点上一根烟,我继续往下看:被告人胡四边踩肚子边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你靠拢政府的下场”看到这一句,我苦笑了一声,在看守所里谁会说“靠拢政府”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我在入监队才刚听说呢。这一句话,让我的犯罪性质一下子就变了,由一般的斗殴变成了对抗政府。
看完判决书,我整个人傻了一半儿,为什么会是这样
孟姐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刚才我听见外面喇叭响,是不是又枪毙了一个”
宫小雷笑道:“怎么这里还关着个女人稀罕,这种动物我好久没见了。”
海蛰皮捏着嗓子学了几声猪叫唤,大声嚷嚷:“不是枪毙啊,改用杀猪刀了,节约子弹啊。”
孟姐叹气的声音像闷雷:“唉,人死如灯灭啊。”
“小雷,傻哥发到哪儿去了”想起老傻,我不禁问道。
宫小雷喘一口粗气,感叹道:“老傻其实一点儿也不傻啊。这家伙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怪招儿,在严管队里整天干呕,肚子上自残的伤口也整天往外淌脓水儿严管队的伙计们说,这是个保外就医的口子。听说,这会儿他去老残队等着去了。”
保外就医算什么傻哥的身体也完蛋了。人暂时获得了自由,但是你能多活几年我不想再去考虑这些窝心的事情了,随手把判决书撕成碎条,用力往马桶里扔去。这些碎纸片很不听话,纷纷扬扬飘在了半空,然后忽忽悠悠落在一堆黑乎乎的被褥上,弄得这里就像过年上坟祭祖后放完了鞭炮的坟地。
吃完饭,宫小雷掐着瘦猴子的脖子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把我笑得不轻:瘦猴子第一天被送到严管队的时候,恰巧当班队长没在值班室,郑队长不知道,直接把他往门口一推,径自走了。瘦猴因为刚入监没有劳改服,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昂首踱了进去。两个值班的见来了一个衣装整齐的人,还以为是检察院来提审哪个犯人呢,点头哈腰地把他请进了值班室。一阵递烟敬茶过后,毕恭毕敬地蹲在了瘦猴子的脚下。瘦猴子感觉有些不妥,正要解释,一位年轻队长进来了。队长见瘦猴子在桌子后面正襟危坐,也以为是哪个干部下来视察工作,领着瘦猴挨个号子巡视起来。瘦猴子“得得”的皮鞋声惊醒了正在便门打盹的当班队长。队长看了看瘦猴子,二话没说,当头便是一巴掌最后,铮明瓦亮的皮鞋上了房顶,其中一只搭拉在房檐下,悠荡了半天,被风一刮,那叫一个臭啊
“李检察长将来肯定做大官儿。”宫小雷总结道。
晚上,瘦猴子扯着嗓子唱黄色小调儿,大膘子拉着宫小雷他们开起了下半身研讨会。
我倚在墙角捧着射雕英雄传急速地进入了辉煌的武侠世界我打小是第一次看这么精彩的书,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算是白活了,你看看人家江湖好汉们是怎么生活的俩字:潇洒。我最佩服那些会飞的人,感觉他们真是扯蛋的有趣。
看完了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了,估计是上午九点多了。
匆匆吃罢了饭,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我把书递给了宫小雷:“看看吧,接受接受教育,看看里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怎么生活抓国民党特务呗,”瘦猴子拍了大膘子的脖颈一下,笑道,“人家膘子哥早看过了,里面有一位英勇的好汉名叫郭靖,跟国民党美女蛇梅超风在床上大战了三百多个回合呢。”
“真的那我得看看,”大膘子又上了膘劲,伸手就从宫小雷手里抢过了书。
我对他这种半文盲很是不屑,顺手把书拿了过来。
瘦猴子更是扬扬自得,翻着眼皮又唱上了:“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绿帽走天涯”
“猴子哥,这本书你看过”我对瘦猴子肃然起敬,这么个地痞无赖竟然比我看的书还多
瘦猴子很是沾沾自喜,拿过射雕英雄传,“啪啪”地拍着封皮,昂然宣布:“我还不是跟你吹,金庸的小说我全都看过,这小子吹牛逼不论爹娘的一巴掌打过去,轰比炸弹还牛逼。他还写过别的,什么笑傲江湖英雄传,什么林海雪原八大锤,什么七侠五义,小八义”这小子越吹越离谱了,后面的那几本书我也看过。对他刚刚生起的一丝敬佩,登时烟消云散。这小子可能也就比我先进了那么一点点,还吹呢。
瘦猴子似乎没有觉察到大家不屑的目光,歪躺在一旁兀自喋喋不休。一时间唾沫乱飞,胸前的衣服很快被他的分泌物溅湿了一大半。算了吧哥哥,兄弟我得“觉觉”啦
睡梦中,我变成了郭大侠,站在高高的山顶上,长啸一声对天引弓“嗖”一只大雕落在了我的脸上,砸得鼻尖儿生疼。我睁开眼睛一看,瘦猴子呲牙咧嘴地趴在我的脸上,像是要吃我的样子。
我吃了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猴子,你干什么兄弟我没怎么着你吧”
瘦猴子的手臂被宫小雷硬生生地别在背后,脑袋紧紧抵住我的枕头,大唱河北民歌:“哟,哟哟”
宫小雷笑眯眯地朝我眨巴眼:“没什么,我跟猴子比手劲儿呢。”
瘦猴子歪着脸,带着哭腔嚷道:“老四,快叫公鸡精撒手小雷兄弟,我不跟你玩手劲啦。哎哟,你老人家这是玩真的啊你好了好了,哎哟,哟好兄弟快撒手。”
宫小雷松开手,倚着墙,大口地喘气:“小子,知道你大爷的厉害了吧”
瘦猴子坐起来,揉着肩膀哭出声来:“嘻嘻哈哈办真事儿啊你你不得好死啊你呜呜,有你这么玩儿的吗”
第十三章 判决 3
告别禁闭室十天的上诉期就这样无精打采地过去了。
这期间,小号里的人流水一样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孟姐也走了,临走时扯着男人嗓子嚷鸟语:“玛戈壁地,草尼玛,拜拜”
这话估计是在感激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上午,我们整理好了被褥,早早起来挤在门口等着来人提我们走。
高队长还真准时,阳光刚刚照上墙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开门了。
我的心跳得厉害。好啊,我终于可以下队啦我终于可以跟别的犯人享受一样的待遇了,我终于可以要求家人来接见了。回头看了看宫小雷,这小子的眼圈红红的,估计他此刻的心情跟我差不到哪儿去。大膘子和瘦猴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嘿嘿笑着往前猛挤。
跟在高队长后面刚走出第一道铁门,外面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政府,我是入监队犯人康杰,我们队长让我过来给胡四带个话。”
高队长招手让站在门口擦汗的小杰进来:“有什么话就说,跟我不必玩心眼儿。”
小杰贼笑着挤了进来:“政府真体谅人,”把我往旁边一拉,小声说,“祥哥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小迪也去了三大队,你去了以后跟他联系一下,有什么困难就告诉他。还有,小广也在三大队。祥哥嘱咐你,见了小广别跟他提蝴蝶的事情,他们之间的事儿很糟烂,别把自己也搀和进去。听说蝴蝶判了,本来留在看守所服刑,后来被人咬了,也许会加刑,加了以后就不一定在看守所了,没准儿能来劳改队。蝴蝶那个人很记仇,龙祥怕你跟小广靠得太近,容易”
我打断他道:“我明白祥哥的意思,让他放心,我不会做那些没有脑子的事情。”
小杰笑了笑:“呵,你行。好了,就这些,”说着,摸出两包烟递给我,“拿着,这是我给你的。我也打不了几天水了,干得没意思,以后戳弄点事儿也下队去,先这样吧。”
高队长走过来,分开我俩,对小杰说:“说完了就走人,我这里不留装大头的。”
小杰倒退着走到了门口:“去了好好混,没准儿我能跟你沾点光呢。”
高队长跺了一下脚:“想留下学习几天”
小杰鼠窜而去。
大门口走过来一位下巴刮得铁青的队长,跟高队长打声招呼,冲旁边一歪头:“就是这四个人吗”
高队长点了点头:“就这四个。杨队,这四个人刚加完刑。”
杨队长瞥我一眼,眉头一皱:“哪个叫胡四”他好像知道我是谁,故意这样问。
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自尊心早已瓦解,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但杨队长这没有明确意义的一瞥,还是让我感觉如芒在背。我慌忙上前一步,垂下头道:“报告队长,犯人名叫胡四。”
“嗯,我猜得果然没错,”杨队长向我摆了摆手,“过来,让我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又坏了我暗叫一声不好,心想,听他的口气这是要拿我出气呢。我慢慢蹭过去,惶惶地蹲在了地下。
杨队长勾起我的下巴,研究古董似的端相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哈哈哈,还真看不出来你还能下手打人呢。”转头问高队长,“哪个叫宫小雷”
没等高队长说话,宫小雷直接就蹲在了我的旁边:“报告政府,犯人就是宫小雷。”
杨队长收起了笑容:“还真的是你。怎么,又犯什么事儿了”
宫小雷一脸无辜:“杨队,上次你不是说了嘛,我这脾气不改,不出半年就回来。还真让你给说对了,我拿了人家几块钱,就又重新回炉了。”
“拿说话别这么轻松,你是又抢劫了,”杨队长拍了两下巴掌,“好了,朋友们,都在门口蹲好,一会儿跟我走。”说完,推开值班室的门进去了,估计是办手续去了。
宫小雷的脸色有些发黄,眼睛也飘忽得厉害,不停地念叨:“天,我怎么又掉到他的手心里了呢”
我紧着胸口问:“这个杨队是不是挺厉害的”
宫小雷的眼睛盯紧了值班室:“大大的厉害,除非别在他的手底下犯事儿,一犯事儿就等着受吧,在他的手下扛活儿,再大的尖儿也给你磨平了”宫小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把我们全听傻了,感觉就像有一阵凉风从脖颈子往里面灌似的。
高队长拿着一张白纸出来了:“来来来,都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这是一张禁闭记录,早就写好了,无非就是走走过场。
趁按手印的空挡,我轻声问高队长:“高队,姚平光呢”
高队长叹了一口气:“走了,别打听了。我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不甘心地加了一句:“药瓶子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他怎么就走了呢”
高队长轻声叹了一口气:“人都是不错的,关键看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
这话太有道理了,是啊,人在路上行走,指不定哪一步没走稳,就跌倒了。
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我忽然开朗起来。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到了,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困难。犯了罪终将面对惩罚,而接受惩罚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问题是应该怎样去通过这种痛苦的洗练来获得新生。怨天尤人之于现在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有了一些成熟的意思。如同爬出粪便的蛆虫,我将面对现实,奋力挣脱包裹在外面的那层硬茧,直飞天外,呼吸另一种空气。
我用力挺了挺胸脯,一时间感觉自己猛然长大了,就像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一棵参天大树。
此刻,我茫然又期待,想尽快体验一下真正的监狱生活。
第十四章 到了真正的监狱 1
跟在杨队后面出了大院的第一道铁门,杨队走进值班室填记录去了。
回望着灰乎乎的值班室大门,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上次我妈来看我时的情景。我妈昏黄的眼睛在我的眼前一刻不停地晃悠,挥之不去。想起这半年多所经历的一切,我不禁又是一阵恍惚: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如梦的往事像一场无声电影,碎片般钻入我的脑子,让我的太阳穴针刺一般疼痛老羊肉刷锅的老鹞子陈广胜董启祥小杰林志扬药瓶子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走马灯似的在我的脑海里转悠,俄顷便如七彩云朵般从身边飘过,想抓又无从下手,心如掏空了似的恍惚。
一阵风刮过来,眼皮底下有一种凉森森的感觉,像软软的刀子在割我。
杨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感觉后悔了是不ng子回头金不换跟个大姑娘似的掉眼泪,没出息。”
我揉着眼睛笑:“流什么泪呀刚才被沙子眯了眼睛,我正在往外冲它呢。”
杨队不再理我,转身拍了宫小雷一掌:“以后少在我的面前耍嘴皮子,好好改造比什么都强。”
宫小雷点头哈腰地说:“对对,杨队,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我最喜欢跟着杨队干活儿了。杨队,我最佩服你的工作方法,严谨踏实一丝不苟要不都说杨队是一条猛虎呢。嘿嘿,现在犯人那么多,干部那么少,不提拔你提拔谁杨队,我跟着你干定啦。”
杨队瞪了他一眼,边往外走边回头对我说:“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儿,把你分到文宣组怎么样”
文宣组不错光听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文化味儿,这活儿肯定既文明又轻快。
我拽了拽宫小雷的衣袖,轻声问:“文宣组是干什么的不会是专职脱产的活儿吧”
宫小雷靠近我的耳边说:“该干活还得干活儿,就是写黑板报的时候能轻快轻快。”
一听这个,我的心不觉一阵沮丧,脸麻得跟粘满泥巴的鞋底子一般。
穿过一道铁门,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崭新的楼房下面。嘿,这儿好楼房的前面有一个很大的篮球场,几个穿劳改服的犯人在唧唧喳喳地打篮球,不时引得楼上的哥们儿高声喝彩。球场旁边立着几付单双杠,还有一个很大的沙坑。两三个干部光着上身在练习跳远,警服就搭在一边的双杠上。好,我应该过去穿上它,晃悠到大门,冲哨兵“啪”立正,敬礼,拜拜啦。我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逗乐了,不由得咧了咧结痂的嘴唇疼。
进入楼内,杨队到边门登记去了。他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我看了看一旁发着傻的宫小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看着像部队营房呢”
宫小雷叹口气,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营房个屁啊这是劳改犯的宿舍。唉,这算个什么地方牛圈哦。”
大膘子凑过来,用肩膀扛了扛宫小雷:“公鸡,我看这里还不错,犯人也可以打打篮球锻炼身体什么的。”
宫小雷怏怏地瞥了他一眼:“锻炼个鸟啊那是人家大头皇的待遇,你能捞着锻炼锻炼好了身体让你越狱去再说,就你吃那点儿营养,抗你这么糟践嘛也是,呵,反正你是个膘子,什么也不懂,下队了好好伺候着我,我再指点你。”
瘦猴子的一张猴子脸此刻已经变成了京剧里曹操那样的白脸,两条腿哆嗦得不成样子。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听见了吧下队以后好好伺候公鸡精,他会照顾你的。”
瘦猴子好像没有听见,喃喃地嘟囔:“笼中的鸟,霜打的草,坐监的犯人,出熊的屌,人到了这份儿上连个驴都不如了。”
杨队从里面走出来,把我往前一推:“胡四在前面,其他人跟上。”
转过一个楼梯上了二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几个人,那股熟悉的马厩味道又钻进了我的鼻孔。
幽深的走廊上挂满了标语牌子,上面写着很有力度的口号,大致是劝你洗心革面做个好人的意思。
大膘子被分在龙门刨组,他站在一张高架床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表情就像一只离了群的羔羊。
宫小雷被分到了机动组。
走廊的最里头是一个最大的房间,分东西两个门,一个门上写着“车床二组”,一个门上写着“磨床一组”。
杨队一脸肃穆,推着我和瘦猴子从近便的一个门口进去了。
这个房间可真够大的,密密麻麻的上下床像一个个开着口的笼子杵在那里。
杨队指着靠窗的一个上铺对我说:“这是你的铺位。呆会儿组长收工了,你告诉他是我安排的。”
看着锈迹斑斑的床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就是即将陪伴我度过十一个春秋的床位
十一年后走出这片高墙,也许这个世界上我已举目无亲。
杨队给瘦猴子安排完了铺位,把我俩叫到一起,说:“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改造。做个老实人到哪儿都不吃亏。”
这话说得有道理,如果在看守所我做了老实人,就不会惹寒露上火,如果寒露不上火,我也就不用挨那么长时间的劳改了。
杨队一走,我把被褥扔到上铺,抓着床架爬了上去。床上已经有了一张草垫子,里面的草在我身体的压力下,发出“咔咔”的声响,从垫子里弥漫出来的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晕,像我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
瘦猴子站在床下呼扇着眼前的尘土,语气很是不满:“什么年代了还铺这种玩意儿”
我笑了:“你现在是阶级敌人,无产阶级对阶级敌人从来都是不心慈手软的。”
第十四章 到了真正的监狱 2
又见老妖“四兄弟,是你吗”门外探进一个尖尖的脑壳。我一愣,好家伙,这不是老妖嘛
“妖大爷,你怎么也来了”我兴奋地跳下床,扑上去拉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起来。
真奇怪,在这里见到个多少有点儿熟悉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就像一个被绑住手脚的露阴狂,突然挣脱了羁绊要奋力奔到大街上亮家伙一样,激动又踏实。
“哈,胡兄弟,果然是你亏你还记得妖大爷。老哥哥我来这里快要一个月啦,咱专管给爷们儿送水走,去我那里喝茶去,宫小雷也在那儿呢。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咱爷们儿又凑到一起来了。”老妖笑着,搂过我的脖子往外就走。这个老家伙还是半年前的脾气热情。
我回头招呼了瘦猴子一声:“猴子,别忙活了,去妖大爷那里看看啊。”
瘦猴子丢下铺盖,跟着跑了出来,一张刀条子脸慌得绣花鞋垫一般。
来到老妖的屋里,宫小雷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想心事,见我进来,欠欠身子说:“安顿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泛着黑色的茶水,笑道:“吃了一肚子糠,再喝茶水我怕把肠子给泡化了。”
老妖拽着我的胳膊拉我坐下,笑着说:“别担心,中午我给你们加加营养。爷们儿现在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啦。”
“就是就是,”宫小雷接口说,“别看咱妖大爷是个小小的水官儿,也算是个干部呢人常说是个官大过卖水烟儿,咱妖大爷现在这个职业管大事儿呢。”“一般情况。”老妖矜持地拖过一个马扎坐在过道里,转头问瘦猴子,“这位兄弟也是二看来的”
瘦猴溜须的毛病又犯了,从裤兜里掏出我给他的那半盒香烟,掂出一根,双手递给老妖:“妖大爷,我是大六号的猴子呀。”
“兄弟,不管你是猴子还是老虎,一个看守所出来的就是我兄弟,”老妖笑着伸过嘴来,迎着宫小雷划着的火柴点上烟,嘬着嘴吐一口烟,很大度的一摇手,“你还别说,老妖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团结一致的劲头儿。”
这话我听着别扭,团结这里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这种事情要是在社会上还不知道打破几个脑袋了呢。看着老妖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感觉十分好笑:大爷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嘿嘿腚眼儿好玩不老妖在看守所被大鼻子玩“鸡刨豆腐”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禁笑出声来呵,不知底细的还真以为妖大爷是个正人君子呢。
“胡兄弟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老妖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
我一激灵,心想,不能让他看出我为什么笑来看出来兴许就得罪他了,连忙转个话题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妖大爷莫非是个值班组长如果那样才好呢,弟兄们从此就有了依靠啦所以,我高兴得笑了。”
老妖放下心来,立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做派,耷拉着眼皮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咳,人家值班的都在操场上打篮球呢。你们来的晚,有些情况不了解,劳改队不比入监队。这里的值班的威风大着呢,队长不在的话,全是他们说了算,晚上耍够了威风睡大觉。”
老妖说完,紧着屁股出去了,不多一会儿,提着一只饭桶又进来了:“兄弟们,开饭”
猪肉炖粉条虽然肉没有几块,粉条也烂得像一滩鼻涕,但那股香味还是够吸引人的。
我一把扳过饭桶,抓起筷子刚要下家伙,老妖拦住我道:“等等那两个伙计,”把头伸出门外吆喝道,“猴子,膘子,开饭啦”说完,打开床边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摸出了四根擀面杖粗细的火腿肠:“兄弟们,开始吧,妖大爷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等瘦猴儿和大膘子来了,大伙儿“呼啦”一声,吃得如狼似虎。瘦猴子尤为夸张,取一个大便姿势,双手捧着一块火腿肠,啃得如同工作中的挖掘机。老妖“哈”一声,满足地笑了。看着他,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来在某种情况下,施舍也是一种享受,不知道这句话用在此刻的老妖身上恰不恰当。
吃罢了饭,我们各自捧着滚圆的肚子,在老妖狭窄的小屋里转起圈儿来这种习惯已经成了一种不自觉行为,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养成了,直到现在我还把它当成一种很不错的养生之道呢。好的习惯我准备保持到我孙子的儿子能下地跑了的时候。当我驾鹤西游,无论是在地狱或是天堂,我都会骄傲地对阴间的小鬼们说:看看,爷们儿就是靠这一招儿多得了几年阳寿呢。小鬼们必定异口同声地赞道:爷爷,你太厉害了,这一招儿够我们学半辈子的俺要还阳,俺要还阳我无声地笑了,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具备了鬼魂的状态。
“四兄弟,你知道小广也在这里吗”老妖用指甲剔着牙问我。
“真的”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老妖将剔下来的一块菜叶填进嘴里,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脸怎么黄了,高兴的”
“高兴的。”说实话,听到小广在这里,我真的有些兴奋,感觉自己忽然有了靠山。
老妖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他混得不怎么样。我刚来的时候他管打饭,怎么着也算是个干部啊。后来不行了,犯错误了这家伙太能作了,老是偏向自己的兄弟,多给他们分饭。这事儿上个月让人家给戳了,蹲小号去了。可能这几天就放出来了,听说他快要到期了,估计在这里帮不了你多少忙了。”
我想了想,开口说:“我知道他的刑期,应该还有半年多吧”
老妖说:“好像不到半年了。他没蹲小号之前跟我聊起过,大概是四个月吧。这小子在这里很委屈,因为他把一个叫蝴蝶的给弄进来了,蝴蝶的几个兄弟经常在这里折腾他。他老实多了,整天学习,上次他跟我说,他要复习功课,出去以后考大学。”
我笑了:“考大学大学里收劳改犯吗”
老妖说:“谁知道呢,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宫小雷插话说:“我在严管队的时候听一个伙计说,蝴蝶判了两年半,在看守所当劳动号呢。”
我说:“我知道,我听小杰说过这事儿,小杰说有可能他会去入监队,他又出事儿了。”
老妖哼唧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可真乱啊。小广好像很怕蝴蝶,从来不提他的事儿。”
我笑了笑:“他都不提这事儿了,咱们操的什么心不管了,反正不关咱的事情。”
胡乱聊了几句,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监舍。
我回到监舍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接着传来</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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