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做那等不孝之人?”
卫若兰被温畅抱着,见前方的人群愈发拥堵过来看热闹,已经在围成了一个圈儿,路也不通畅了,便按捺住性子,干脆站在原地围观起来。
“啧啧,这李家婆娘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些,人家一个孤苦伶仃小姑娘,成日里被她拿当针线娘子使着,居然还不知足!可怜这陈家姑娘,无人依靠只能受着磋磨啊——”
听见旁边传来的惋惜感叹,卫若兰扭过脸去一看,正是卖虾饼的邱老头,他眨着眼疑惑问道:“老人家,听您这番话,想来您定然知晓这家人的事情喽?”
邱老头抬眼一瞧,见是方才在自己摊子上买虾饼的客人,爽朗的笑了笑:“原来是小公子呀!一瞧您便不是本地人,要问起这一桩事儿啊,就是包青天来了也难以撕撸开来呦!”
原来,方才骂人的这剽悍婆娘,乃是当地出了名的刁泼妇人,又尖酸又吝啬,素来有个“雁过拔毛潘二娘”的说法;潘二娘的丈夫姓李,名松儒,却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并不曾科举进学,只是父母遗留家业颇丰足,虽无甚营生,日子过得倒也悠哉。
李松儒生来性子便温吞似水,因此故去的李家二老为他择选妻子时特意挑了这么一个爆烈如火、能管家的媳妇。这些年来,东风压倒了西风,两人过日子奇迹般地相安无事,儿子都已经娶亲了。
然而,随着外甥女陈安乐的到来,这夫妻俩之间隐晦的矛盾尖锐起来。
李松儒之妹当年嫁给了杭州城一位陈姓乡绅为妻,陈乡绅家中倒有几房姬妾,却无一有妊,只嫡妻育有一女,取名陈安乐,因此,陈乡绅对着独生女儿是爱如珍宝。(ww〃 target=〃_bnk〃》ww
可惜世上不如意十有*,陈安乐长到十三岁时,父亲旧疾复发,一病去世,母亲李氏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落下一个孤零零尚未许人的宝贝女儿。陈家没什么近亲旁支,因此李松儒难得硬气地做了一回主儿,将外甥女接到了自己家来。
潘二娘不是没拗过丈夫,而是心中有一把小算盘。陈乡绅家中田产屋舍不少,如今夫妻俩去得急,留下一个小姑娘家,乍失怙恃心中能拿出什么主意?自己只需好言软语哄哄她,这些家产说不定就到手了......别打量自己不知道,当年小姑子出门的陪嫁,可几乎掏空了小半个李家呢!
然而,潘二娘这一遭却是失算了。
陈安乐固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却耐不住她身边有得力的奶娘丫鬟,将自家姑娘周身把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漏;何况陈乡绅素来将这独女当做儿子来养育,陈安乐也不是由人拿捏的主儿,任潘二娘软硬兼施,她只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晃眼两年过去,每月眼瞅着陈安乐爽快地拿出二两银子来,潘二娘心中焦躁得很,竟使出了个昏招来。陈安乐十五岁了,她虽然是个克父母的命数,不过看着那偌大家私,给自家儿子做个二房也不错呀!
端午节这一天儿媳妇归宁,她便与陈安乐提起这话来,谁想被陈安乐的奶娘唾了一脸,因此才气急败坏起来。
“这事儿做得太不道地——难道这陈姑娘的舅舅竟不为她说话么?”卫若兰皱着眉头,看着人群之中那一道青色身影,面对舅母的言辞逼迫,她也不卑不亢。
邱老头摆摆手:“这婆娘厉害,把她家男人制得死死——”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正说着话,却见这位陈家姑娘扶着自家奶娘,缓缓跪在当地,冲潘二娘磕了个头:“舅舅舅母慈心怜爱,愿意照看着外甥女,其中情谊自然不是银钱这些俗物能够报答的!外甥女感激不尽。只是我家中虽不是什么书香清贵,却曾得父亲教导,当自重自守——眼看着外甥女孝服将要完满,自然没有栈留他乡的道理,外甥女已决意,三日后起程返回杭州,还求舅母看在死者的份上,为舅舅与表兄积些口德吧!”
“你!”潘二娘乍听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她脸涨得通红,脑袋一昏,咒骂脱口而出:“忘恩负义的贱蹄子!我家供你们吃、供你们住,如今什么东西都不留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想得美!”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对上周遭观众们鄙夷的眼神,潘二娘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那陈家姑娘微微一笑,与旁边众人福了福身子:“今日却是叫诸位看笑话了,舅母平日里最是温和可亲,这是舍不得我们走呢!只是一时说话语气冲了些——”对比潘二娘的咄咄逼人,登时叫人心中好感度蹭蹭上涨。
随着李家店铺里跑出来一位妇人将潘二娘拉了回去,这一幕闹剧总算是落下帷幕,只是这十里八乡的闲汉妇人们又要多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卫若兰看着人群散去,不少人还在窃窃私语叹息陈家姑娘的命数,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违和感。待温畅抱着他买好了糯米饼子与一坛风味儿梨花酿,咬着软软的的糯米饼皮,口中满溢着蜂蜜雪梨清新的甜香,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恍然大悟。
只说是这舅母黑心算计,谁知陈家姑娘是不是顺水推舟呢?我先前便觉得不对劲儿,奶娘被扇了巴掌,陈姑娘神情虽然愤怒,却不达眼底;再有,细细品她的话,一则揭出自己不是白吃白住,二则显得对长辈恭敬自重——她占了个理字,就算要回杭州去,也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
眼瞧着日头升得老高,卫若兰一袭春衫,后背都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了,遂回到醉仙楼中。徒易简面前一壶茶已经喝了泰半,几碟儿小菜却是一筷子没动,见着捧着糯米饼吃得欢 ...
(快的卫若兰走近,他摇了摇头:“实在是好一场闹剧!”
卫若兰坐定,招呼着温畅一块儿坐下,两人一起将几个油纸包打开来。
闻言,卫若兰努了努嘴,示意徒易简再从窗口看一下李家店铺,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才说女子的心思一点儿都不输男儿啊!闹了这么一通,除去潘二娘,哪个对陈姑娘不是怜惜叹惋?你瞧那个出来拉人的妇人,我猜是李家归宁的女儿,也对着陈姑娘嘘寒问暖赔罪不迭呢!”
徒易简定睛一瞧,果然如此,想想卫若兰的话,心中划过无数个念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见他有了反应,卫若兰打住话头,捏起一块绿豆糕嚼巴嚼巴地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旁边来来回回走动的小二见状,嘴角抽了抽,这儿是吃饭的酒楼,可不是茶肆啊!
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理顺,徒易简想通某些事情后,落在卫若兰身上的目光更柔和了些:“这家有几道菜色在临安城是数一数二的好,你点心少用些,免得待会儿吃不下!”
咬了一口虾饼,外脆里软鲜香可口,卫若兰满足地叹了口气,闻言,依依不舍地搁下手里的东西:“那倒是,我听温大哥说了,此间的西施鱼做得特别好,可要尝一尝啦!”
茶饱饭足,已经将近申时,一行三人便打道回府。
惠风院。
听着隔壁院子传来的说话声与水声,徒易简自己去舀了盆水来渥脸,山泉冰凉,探手入盆中,令人精神一震。他将湿润的帕子覆在面颊上,脑海中浮现出种种画面来。
在京中之时,因为表兄虞信朗的缘故,他曾与穆国公府的大公子卫若苡有过几次交结,此人实在是翩翩君子,为人处世周到温和,使人如沐春风;然而三公子卫若兰......除了知晓这是个爵位板上钉钉的忠臣之子,并没有多少人会去关注他。
然而与卫若兰相交的这几个月,徒易简不止一次地惊讶赞叹过,说话做事儿皆是条理分明,偶尔一句话便令自己颇有所得——这真的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娃娃?想自己五岁的时候,还在为一碗打翻了的糖蒸酥酪与秋月姑姑闹脾气,可没有这么好的洞察力!
转念想起穆国公府,徒易简释然了。穆国公府家风素来清正,老太君为人端方,是连父皇都曾经称赞过的,卫若兰自幼由她教导抚育,哪里会差呢?听卫若兰言辞之中,亦是对卫老夫人满怀濡慕敬爱的;何况单看在书院学习的这些日子,卫若兰本身也是极为天资聪颖、心思灵透的。
往日,自己脑海中的认知是,想要好好地、不被人践踏地活下去,要有一副狠心肠,才能压住那些鬼蜮心思,或许,这个想法该变一变了......将手中巾帕丢回铜盆中,溅起一点晶莹的水光,徒易简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最后一更
第26章 拜寿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天空中阴云迅速地从西边翻涌过来,只听得几声雷声轰轰,豆大的雨点遂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黄梅季节的潮湿连绵刚刚离了杭城,才晴了没几日,又是一场瓢泼大雨。(ww〃 target=〃_bnk〃》ww
“哎呀,眼瞧着就要进城了,却叫这一场雨拦了去路!”逐渐减缓的马蹄声已经被落雨的声音掩盖住,绿翘微微向前探身,撩起了窗户上的青布帘子,瞧着外面雾蒙蒙隔断视线的厚重雨幕,很是郁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墨娥扯了扯她的衣袖,对着窗子外面努了努嘴:“放心吧,雷雨来得急走得快,倒是几位侍卫大哥,骑着马儿,虽说有那蓑衣斗笠,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呀,还不惜福?”
将帘子放下,车厢内瞬间昏暗了不少,绿翘懒懒地托着下巴:“又不能做针线,干坐着没趣儿得很,不如——咱们来翻花绳儿吧!”
这却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墨娥微微思索片刻后爽快地应了下来,便从自己方才搁下的针线筐子中挑了几根用来打络子的丝带,两人相对而坐玩了起来。
卫若兰安安静静半靠着一只秋香色云龙捧寿引枕,雨中泥泞,行车颠簸摇晃,他便将方才读了一半的书收了,眼帘低垂,静静地听车外的风雨声急骤。
此番他出门,乃是为了杭州来的一张帖子。原来,六月十八乃是卫若兰外祖母程老太太的寿辰,老人家挂念着在白鹿书院念书的小外孙,因此特特命下人送了帖子过来。卫慕言大手一挥,额外开恩允了卫若兰十日的假期,因此卫若兰便留了绿蚁看家,带着墨娥绿翘并着红泥,又有程府来的管事仆从和卫慕言挑拨给他的几名侍卫,一行人往杭州城来了。
想着素未谋面的外租父、外祖母,卫若兰心中有些期盼。
离京之前,卫老太太便与他说起过,程家是百年书香,待人接物各方面都是温和有礼、有规有矩,外祖母亦是一副爽利脾气,还和自己有一个共同的喜好——虽说卫若兰问了半天,卫老太太只是笑而不答,不过有了这个前提,再摸索一二,他便有十分的把握和信心能讨得老人家欢喜了。
至于外祖父程老太爷,这可是个人物,二十二岁便中了状元!
要知道,科举历经乡试、会试、殿试三层关卡,诗赋经义时务策论,一点不夸口,能留到最后的都是大康顶尖的学子。如后世著名的《儒林外史》中范进那般,因为中举激动得痰迷心窍,虽稍有夸张修饰,然而多少人苦读终生,青丝白发,老死于科场亦无所恨,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一想,便可知程老太爷的能耐。他只用了短短十五年的时间,便从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被拔擢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在清流之中名声极好。若非父母接连去世,他携家带口回家守丧整整六年,紧接着长女程幼涵难产去世,接连的打击令他心灰意冷,想来如今这朝堂之上又会是另一番模样了。
想到这儿,卫若兰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三舅舅来。
京城来信提起,他在今年的春闱中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文思纵横,人物风流,在京中很是受人称赞,如今授了翰林院编修之职。年方十七岁便如此出息,又颇得圣上看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因此京中不少贵夫人们都虎视眈眈,将其视为女婿的最佳人选。
想着这一老一少的光辉战绩,卫若兰不由得感叹一声,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闻得车外雨声渐小,卫若兰直起身来,掀帘子朝外看去。
便有一位周侍卫扯着缰绳,驱马缓缓靠近了车子,只见他身上靛青色短打已经湿了大半,头戴的斗笠不住地滴着水:“小公子有何吩咐?”
卫若兰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下已有了思量:“周大哥,你且看看附近有没有庄落人家,眼瞧着这雨下不了一会儿便该停了,寻个地方也好让你们几位收拾一下,不然,着了凉恐怕不好呢!”
“小公子一片好意,咱们兄弟心领了!想当年还在侍卫营里的时候,都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出来,这么点小风雨真不算什么——倒是卫爷交代过,小公子受不得风,叮嘱我等千万要照顾好小公子!小公子放心,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咱们就该到杭州了!”周侍卫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显得格外真诚又憨厚。
既然他这么说,卫若兰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看了又看,十个手指头跟小藕节儿似的,圆乎乎白嫩嫩的,饶是卫若兰自诩心性开阔,也未免有些憋屈郁闷得慌。这弱不禁风、身娇体贵的形象,何日才能有所转变啊......
雨过天晴,层层乌云尚未完全退开,太阳已经露出脸来,被暴雨打击得不见踪影的蝉鸣重整旗鼓而来,为这雨后清新的空气添上一份焦躁和烦闷。
杭州,历来便是好地方。自五代起,此间便是不烦干戈、民生富庶安乐,湖山环绕着人家,日子过得格外安详;这儿又是水上运输的重要枢纽,商贸繁荣,风帆浪泊出入于波涛杳霭之间,盛世景况可见一斑。
入了城,只见得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水痕尚且未干,却已经是人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招呼声、叫卖声、讨教还价声、声声入耳,实在是热闹得很。
拐了好几个弯儿,周遭的环境逐渐宁静下来,除了哒哒的马蹄声与偶尔一声短促的蝉鸣,再不闻其他声响。大户人家夏日都会有专人将树上聒噪的蝉粘走,因此卫若兰心中明悟,这是要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
“表少爷来了,快去通报老太爷、老太太!”程府管事从前面马车上下来,扭头看了看身后紧跟着停下的马车,对着门口迎上前来的小厮低声吩咐道:“路上遭了场雨,去与大奶奶说一声,表少爷身边有几位是骑着马来的!统共六个人,有两位姑娘!”
那小厮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便撒腿往门内小跑进去。
德安堂中,程老太太正对着一面大大的镶花西洋镜子左顾右盼,皱着眉头:“你瞧瞧,我头上这八宝簪子是不是有些太花哨了?哎呀不行——楚韵,去把那根墨玉簪子拿来试试看!”
大丫鬟楚韵在旁边伺候着,闻言,连忙捧出另一方匣子来,抿着嘴儿笑着取出墨玉孔雀簪,奉了上去。
程老太爷坐在窗旁的楠木交椅上,手中执着一卷书册,无奈地抬起脸来:“你都一把年纪了,见外孙还要打扮个老半天!问我呢——我可瞧不出这八宝簪子和墨玉簪子有什么差别,还不都是簪子?”
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态,程老太太嗤了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是谁急慌慌问我,明天穿哪件衣裳显得有威严又慈爱?是碧玉佩挂着显精神,还是白玉璧看着端稳持重?闹腾 ...
(了我半宿没睡!这可是昨儿晚上的事情,别当我记性不好给忘了啊!”
结缡几十年,程老太爷对自家夫人的伶牙俐齿一贯是敬而远之、绝不敢冒犯的,连忙摆摆手里的书卷:“夫人且只管梳妆去,老头子我只慢慢看着还不成么?”
程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正欲转过脸去再照一照镜子,却听得屋子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个粉衣红裙的丫鬟掀帘子进来:“老太爷、老太太,表少爷到了!”
丫鬟仆妇们一路引着卫若兰到了上房,转过精巧别致的竹制雕花镂空屏风,当中置了一座青铜鹤盘松镂空双耳香炉,屋内并未焚香,高几上摆了两、三盘新鲜花果;两边一溜四张花梨木椅,清一色弹墨绫子椅袱,底下是脚踏;临窗的护屏高足短榻,上铺着湘竹篾子织就的席子,摆了两只藤枕,两边设一对藤编小几,为这屋子里添了几分野趣和清新。
瞧着这般摆设陈列,卫若兰心中只觉得很是熟悉,细细一想,祖母的屋子,格局不也是差不多这样的么?看来自家祖母和外祖母果然是闺中密友啊......
“这便是兰哥儿吧?可算是来了!咦,父亲和母亲呢?”人未至,一股子淡远的清香先扑面而来,卫若兰仰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满怀好奇和欢喜的清澈眼眸和浅浅的梨涡。
少女笑靥如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全露天真,卫若兰脑海中神思一转,一下子猜到她的身份,抱着小拳头对她行礼:“兰儿见过小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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