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道:“那我会代血月的百姓,先谢过殿下的宽容和大度。”
聂青澜却一笑,“血月的百姓也许不需要你对我的谢意,他们对我的恨,并不比这些贵族少。”
李承毓微微摇头,“他们现在是不知真相的愚民,但是日后必能理解殿下所付出的艰辛。我最敬佩殿下的,是殿下深知自己背负了这么多的怨恨,还肯义无反顾地来到血月。这一点,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是啊,明知道叫我来困难重重,居然还敢叫我来!你的勇敢和魄力也教我敬佩。”说完,大概觉得这些话是赞美得有些假了,她不由得相视一笑。
“丞相大人,上官侯爷到了。”宫女前来禀报。
他的眉心笼罩上一层阴云,“他来得倒快。”
“上官……荣?”她对血月皇朝并非一无所知。
血月国中有三位侯爷,分别是公冷安、上官荣和端木虬。这三人中,公冷安和端木虬都是老人,有五十岁以上的年纪,唯独上官荣较为年轻,困世袭父爵,才顶了这个候位。
听说三位侯爷之中,上官荣最是狡诈阴险,难以对付。既然他是第一个入宫见她的人,想来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殿下,如今您是宫中之主,要不要见上官荣,您做主。”李承毓看着她。
她没有思忖太多,“既然人家特意来了,总要见的,就请进吧。”
传话下去之后不一会儿,上官荣就到了,按照血月的制度,侯爷应当穿绿色的服饰,但是这个上官荣一脸的轻浮,一双丹凤眼顾盼之间透着邪气,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穿着绿色的朝服更显得轻佻。
他一进院门,先将目光投向聂青澜,似是愣了愣,然后诡谲地笑道:“我真没有想到,聂将军脱下军服换了女装,竟然是这样的倾国倾城。”他又看了一眼李承毓,“难怪丞相拼死要力保你来做这个女皇之位。”
聂青澜第一眼就对这个人没好感,面对对方丢过来这酸溜溜的一句话,她只是淡淡的响应,“尊父上官侯爷曾和我在战场上有一面之缘,老侯爷为人谨慎,行事端正,是教我很钦佩的人物。”
上官荣的眉心一拧,“哦?是吗?你也不必拿好话来糊弄我,若不是前年在典祟山一战,我爹败给了你,他也不会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说起来,你之于我倒是有杀父之仇。”
“侯爷,院里风凉,是不是到殿内说话?”李承毓轻轻巧巧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上官荣斜睨着他,“丞相大人,你别怪我再提醒你,她可是司空晨的女人,你把她弄进宫来,无异于将整个血月拱手让给了司空朝。我不管你是怎么说服那些老家伙死脑筋的,但是我这边,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伺候未来的女皇陛下。”
“初七之约,侯爷是亲笔签了字的。”李承毓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种安静的氛围,在这偌大的庭院中别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倘若侯爷现在反悔,只怕会贻笑天下。”
“随你怎么说吧。”上官荣绕着聂青澜转了一圈,又嘻嘻一笑,“其实我倒有个好点子,可以安抚朝中上下的心。”
“侯爷有话,不妨请当面说。”李承毓很是客气。
“叫她嫁给我不就行了?我做了皇夫,大家便都可以安心了。”他用手一指聂青澜,指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上。
但她不避不躲,那冷然淡漠的眼神,让他原本放肆的笑容不由得收敛了起来。
“侯爷说笑了。”李承毓依然是淡淡的客气。
此时其它朝内官员己先后到来,上官荣悄悄走到聂青澜身后,小声说道:“我不管你来这里安的是什么心思,我劝你,若想找个连手的对象,找李承毓不如找我,那个人可是很靠不住的。”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连手。”她侧身闪了闪,不喜欢他呼出的气息扑到自己后颈的感觉。
上官荣哼了一声。“不识好歹,有你吃亏的时候。”
聂青澜挺直背脊,目光坚毅地看着对面缓步走来的众人。
那些血月的臣子,有些她认得,在战场上曾经刀剑对峙过,有一些她并不认得,想来只是朝中的文臣。
但无论是谁,见到她的表情都显得僵硬和勉强,显然要接受她和她未来的身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只是安静地和众人见面,淡淡地彼此致意、问候。她见许多人离开她时都去和李承毓低声说了几句话,他有时会微笑回答,有时则眉宇纠结。说了些什么,她无从知道,她相信那些人也不会愿意自己知道这些谈话的详情。
副将杨帆始终跟随在她的左右,偶尔也会悄悄过来,担忧地问她:“将军,这里虎狼环伺,绝不能掉以轻心,今晚属下会带人在宫外护持。”
听到杨帆的建议,聂青澜轻笑,“需要这样如临大敌吗?小题大做了,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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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属下眼中的聂青澜,向来谈笑用兵,但其实她是行事最为慎重的一个人。之所以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警惕和戒备,就是为了不将这份紧张的情绪影响到别人。
她深知自己手下的脾气,即使劝说了杨帆,但他必然还是会在她身边布下暗哨,保护她在血月皇宫中的这第一夜。
而她自己,当然也不会全无防范。那柄桃花刀,较之一般男子的长刀短小了五寸,但更利于携带和隐藏,今夜就压在她的枕头下面。
贴身照顾她的两名侍女,一名叫采儿,一名叫燕儿,都是血月本国人。采儿的性格活泼,燕儿就文静了些,两个人的话都不是很多,聂青澜若是不叫她们,她们不会主动来打扰她。
晚些时候,她叫她们准备了些血月的书册,想多了解血月这个国家。
月挂中天时,采儿送上一盏烛台,小声说:“将军,天很黑了,是不是该休息了?”
聂青澜抬头对她笑笑,“多谢了,我要再看完这几页。”
燕儿在采儿身后拉了她一把,责怪地说:“哪里容得你说话了?”然后,她将一碗紫米粥放到了桌上。
“紫米粥?”聂青澜看到那碗粥,双眸亮起。
燕儿微笑道:“丞相大人说将军最爱喝这种粥,所以要御膳房早早备好。”
聂青澜的心中一紧,不只讶异,还有警觉。怎么连她的这种小事李承毓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那还有多少事情,是她自己并不经心,他却了如指掌的?
细看那碗粥,其中不仅有紫米、糯米,还有圆润可人的小红枣,这样的搭配方式是司空朝百姓家的特色,显然连这做粥的厨子,也必是精心挑选过。
香气扑鼻,她不禁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思忖了一下,又放下。
燕儿紧张地问:“粥的味道不好吗?”
“不是,只是现在不饿,还是少吃点吧。”她微笑道。接着,和颜悦色地说:“燕儿,这一路多亏你和采儿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这一碗粥,我就转赠你喝吧。”
燕儿顿时变了脸色,退后一步,急忙摇头说:“奴婢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喝您的粥?这粥是丞相吩咐做给您的,奴婢万万不敢偷吃。”
“丞相?李承毓……”聂青澜垂下眼睑,“难道李承毓千辛万苦把我弄到血月的皇宫之中,就是为了给我这碗毒粥吗?”
燕儿的脸色如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旁始终不解的采儿也不禁变了脸色,语音颤抖的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儿姐姐……你、你不会真的……”
她的目光倏然冷厉,盯着聂青澜,“是,我是奉命在你的粥中下了毒,因为我哥,就是在和司空朝的战役中战死的。那一战,你是首将,就是杀害我哥哥的凶手!你要我怎么能全心全意的伺候你?”
她跳起来,声音凄厉,这时守候在殿外的杨帆已经带人闯了进来。
第2章(2)
燕儿一见事迹败露,一把夺过那碗粥,就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然后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唇角,笑着还想说什么,却两眼暴突,脸色青紫,一下子倒了下去。
采儿惊得当场要尖叫起来,被杨帆一把捂住嘴巴。
他沉声问:“将军,怎么办?”
聂青澜直勾勾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具尸首。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对于死亡,她早已麻木,但,这却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近距离的喊着痛恨她,以自己的生命表达了对她的恨意。
她是一个让人如此厌恶憎恨的人吗?恨到可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宫中司礼太监,召李承毓丞相入宫面见。”她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杨帆却不赞成,“将军,这件事只怕和李承毓脱不了关系,您叫他来对质,事情已经败露,他怎会乖乖承认?不如让属下带几个刺客,把他了结算了。”
聂青澜狠狠瞪他一眼,“我们来到血月,不是为了做暗杀刺客。去叫李承毓,这件事我与他单独处置!”
她极少动怒,此时语气严苛得不容置喙,杨帆虽然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好遵命行事。
李承毓按到消息后就匆匆入宫,身边跟着的,依然是那个黑铁塔一样的铁雄。
进入聂青澜的寝宫时,可能走得太急,李承毓差点被门坎绊倒,幸亏铁雄将他扶住。他直视着殿中横躺的那具尸体,神色一凝。
她冷冷地看着他,“丞相大人认得这个女子吗?”
他缓步走近,认真地看了一眼,“认得,这是我为殿下挑选的婢女燕儿。”
“一个活蹦乱跳的花样女孩儿,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具冰冷的尸体,大人有何感想?”
聂青澜的质问并没有让李承毓乱了阵脚,他抬起头,将目光停在采儿的身上,问道:“事情始末如何?”
采儿哆嗦地回答。“是……是燕儿姐姐对聂将军心藏怨恨,暗中下毒到粥里,被将军发现后,她自己就抢过粥碗喝了。”
聂青澜说:“大人要问事情的始末,可以问我,难道大人不信我吗?”
“殿下是主,承毓是臣,没有臣子拷问主子的道理。”李承毓回头对铁雄道:“通知她家人,就说她因病而亡,念其忠心劳苦,赏银二百两,可返乡厚葬。”
她不由得冷笑,“这样一个心怀叵测,企图行刺你“主子”的凶徒,你居然如此善待?丞相大人,不会是你亏欠了她什么吧?”
“的确有所亏欠。”李承毓蹲*,为燕儿小心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她身世清苦,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我若是让她去后宫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不会这么早亡,可惜……”
聂青澜依然冷笑,“大人,您是要说,这件事与您无关是吗?”
他抬起头,“殿下难道认定我有罪?”
她咬紧唇角,只是盯着他,半晌才说:“我要一个解释。”
李承毓叹气道:“我已经警告过殿下,在这里,必定有重重险阻。”
“你是说,我遭遇这次毒杀,是理所当然的?能脱险,只能算我命大了?”她对于他的解释很是不悦。
“殿下想知道是谁主使这件事的?我其实知道答案。”他古怪地笑笑,“但我不能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故意耍我吗?”聂青澜神情一凛,不由自主地*上腰间,一下子*了空,才想起自己已将桃花刀放在枕下。她盯着他,“你既然知道做这种事的蠢人是谁,为何还要包庇他?”
“因为我不能说。”李承毓坦诚地迎向她犀利的目光,“我没有十足证据,便不能指控那个人,一旦我说出,对于血月,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请殿*谅我的难处。”
聂青澜恨不得能看透到这个人的心里去,“血月于你有大恩吧?可以让你这样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我从小就是看人脸色长大,所以殿下说的这八个字,便是我做人的准则。”
他不禁苦笑。
她狐疑地打量他,怎么也不信他说的话。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年轻,却气质高雅,举手投足之间颇为雍容大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得看人脸色长大,需要“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人。
此时杨帆不客气地打断两人的对话,“既然宫女有这么多的危险,从今以后,将军身边不要再有血月人接近了,将军的安全,有我等保护就足够。”
李承毓转向他,“我能理解你心中对血月的不信和愤怒,但是不让殿下接近血月人是不可能的,她回到血月,就是为了做一个血月人。这样吧,日后她贴身的侍卫队便由你们担任,皇宫内外,你们可以携带兵刀随意进出。”
杨帆依然不满,转而看着聂青澜,大主意还是要她来拿。
她凝视着李承毓许久,忽然道:“如果丞相有诚意就今日之事道歉的话,我倒有一个要求。”
“殿下请说。”
“和我到院中去喝一杯。”说着她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脚步声跟随,一回头,只见李承毓还站在原地,表情似有为难。
他身边的铁雄也小声说了句,“丞相,还是算了吧……”
但李承毓像是发了个狠心,咬牙说道:“不,你在这里等我。”
便跟了过去,迈步走出殿门。
聂青澜哼笑,“喝一杯还要斤斤计较什么?我都不怕你暗中加害了,你还怕我害你吗?”
他笑道:“因为我酒力太浅,怕喝醉了丑态百出,让殿下笑话了。”
“我才不信你能出什么丑态。”她一挥手,“把酒拿过来。”
一双杯子,一壶酒,放到了院子内的石桌上。他走过来的样子显得小心翼翼,而她递杯子给他的时候,他的手还差点没握到杯子。
“来饮先醉,丞相还真是有意思。”聂青澜不禁嘲讽。
李承毓微微一笑,“我以前醉过一次,误了大事,醉怕了,见了酒壶就心中畏惧。”握住杯子之后,他喝酒的速度却不慢,一口将杯中酒干掉。
“殿下,这是您第二次请我喝酒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在血月,能和一个人共饮三次酒,就可以将对方当作生死之交。”
“哦?是吗?”聂青澜笑笑,“可惜我现在还不是道地的血月人。在司空朝,只要是看着顺眼的人,都可以和他喝一杯,与我饮过酒的兄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殿下是个洒脱的人。”李承毓握着酒杯,幽幽然地望着咫尺间的聂青澜,似有话要说,但终究只是握着杯子,没有开口。
“你知道我现在心中在想什么吗?”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也随她的目光仰起脸,轻声吟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聂青澜陡然震动,收回目光,故作潇洒的笑道:“什么人长久?这世上哪有长久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百年,也不过如此。”
李承毓望定她,近前一步,从她的手中取过杯子,悄声提醒,“别饮醉了。你现在不是青龙将军,你身负的不是一军的胜败,而是一朝的兴衰。你必须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饮酒,只是纵容自己被麻醉而已。”
聂青澜心中波澜起伏,有说不出的震荡。有生以来,她从未被人如此“教训”过。
即使深知他说的句句都是要害,但这样的话,从昔日的敌人口中说出,实在有一些怪异,令她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警惕?
李承毓这个人,沉稳、细腻,心思缜密,她已领教过,更难得的,还有他隐忍和大气的为人处世。
倘若他是司空朝的人该多好?司空晨手下若有这样一个臣子,该是司空朝之福……
陡然意识自己又想到司空晨,她的心中不禁抽痛。
刚刚李承毓说的那句词,正是她的心头伤口。
人已不可能长久,而那天上的明月……该是别人的婵娟了。
她现在的痛,有谁知道?
幽幽一叹,她转过身,情不自禁地去抓酒壶,但是抓了空。
一抬眼,只看到李承毓一手拿着杯子,一手端着酒壶,专注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只好苦笑,“好,听你的,今夜我不醉了。”
“日后也别再醉了。”
他的双眸因为月光而更加璀璨,那金色的光华温柔的包裹着她,让她的心飘飘荡荡,像是沉浸在一泓潭水之中,过往的伤痛,得以暂时掩埋。
第3章(1)
聂青澜虽然来到血月,但是关于她何时登基,以何种身份登基,显然血月并没有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
她寻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园子,每日练习着自己的武艺,日子倒颇为惬意。
宫中的宫女太监都对她极为客气,显然燕儿的死讯,已经变成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她也不理睬,但杨帆极为小心,不管是买菜还是做饭,都要自己的人一手承担,端到她面前的饭菜,也要先尝过之后再给她送去。
她笑杨帆太过小心,他却硬邦邦地回应,“出行前两日,陛下曾经嘱咐过,要我们好好保护您,这才出来几日,您就险遭暗害,若是真的出了事,别说是陛下不饶我,我自己也无颜面回司空朝了。”
她一怔,没想到司空晨会给自己的手下做这样的嘱托,但随即又淡淡笑道:“陛下……真是太费心了。”
她与司空晨的情意,从未公开过,甚至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也只是彼此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但是在外人看来,尤其是杨帆这样陪她征战数年的贴身将领,秘密也早不算是秘密。
当司空晨宣布要娶一后两妃时,杨帆就曾愤怒地冲到她面前,大声道:“陛下难道是要过河拆桥吗?他这样做,将您置于何地?”
那时她无言以对,这个中的滋味,岂是她能对外人说得清的?算起来,自从她离开司空朝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天了,也不知道司空朝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或变化?
这日清晨,李承毓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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