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澜知道他必然很忙,但是他每次来见她,都没有把愁容摆在脸上,他看上去,从来都是那么平和从容,宁静得宛如高山上静默流淌的泉水,让她很是佩服。
今天他入宫,带来了一件她朝思暮想又百味杂陈的东西——司空晨的亲笔信。
“这封信,由贵国皇帝的信使送到宫门外,但是宫门守卫挡了驾,转到礼部,礼部张大人又转到我的手上,耽搁了有半天时间。”他静静地望着她,看她眼波闪烁,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你可以放心,这封信,绝没有被人拆阅过。”
她信他说的话,因为这封信的封口处用的是司空朝特有的火漆,信封上还绑着一个只有司空晨和她才会打的字结。这两点,便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承毓已经走到一边去和司礼太监说着话,显然是不想打扰她看信。
她迅速地拆开信封,短短一张信笺,她颇为贪婪地读了三遍,那上面熟悉的字迹所书写的内容,她几乎己可以倒背如流。
此一别,心中惦念非常。他乡明月可比本朝皎洁?天冷风寒,珍重身体,若有为难之处,可派扬帆传话于边境的蘅老将军。
内容如此简洁,显然也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过多的消息。
她终于将信函折起后,只见李承毓就站在几步之外,微笑望着自己,仿佛信上的内容,他不用看也已了然似的。
她忽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这封信的内容又该不该说。。
但李承毓先开口化解了她的尴尬,“今天天气不错,殿下愿不愿意同我出去走走?”
“好啊。”她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显然别有目的。
出了宫门,他给她准备了一乘小马车,车厢只是简朴的藏蓝色棉布,并不引人注意,而他自己骑在一匹马上,紧紧跟在马车的一侧。
聂青澜听到他对车夫说:“去锣鼓巷。”
一路上,道路两旁的市集十分喧闹,聂青澜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都路过了哪些地方,这些地方有酒楼、茶社、饭铺、兵器行、琴行、棋社、字画店……甚至还有青楼。
她不大明白,如果李承毓是想让她看看血月国京城的民风,该让她下车一一去看才对,让她坐在车里,是为了安全吗?
直到马车越走越远,这些喧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之后,她不禁问道:“我们是要出城吗?”
“不算是出城,只是城郊的一块地方而已。”李承毓回答。又过了一阵,他小声说:“到了。”
车队停住,依然是他亲自为她开了车门。她刚一走下车,就不禁愣住。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破庙,断壁残垣,怎么看都不该是一国之都该有的景象。在各处的墙根下,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破衣烂衫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没精打采、气息奄奄的样子。
但一见到李承毓和她出现,很多人都振奋地张开双眼,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们的双脚,不住地叫着,“好心的公子小姐,夫人老爷,赏点银子吧,我们一家大小都要饿死了。”
聂青澜几乎是吓住了,就算是在战场上看见死人,也不会让她这样惊慌。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难民,如此的凄凉,如此的邋遢,如此的不顾一切,仿佛抓住她就是抓住了希望和生命一样。
扬帆怒斥着奔过来,举起剑鞘就要拍打,却被她挡住,“他们没有罪,你若是也这样饥饿,你也会不顾一切的。”
她不由得看向李承毓,在他的眼中,此刻弥漫着的是浓浓的悲伤和惆帐。
而她也发现他们的车队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此刻从那些马车上正往下搬运着大量的馒头和稀粥。
一看到有食物,难民们立刻丢开他们,拥到了那些马车跟前。
“为什么要我看这些?”聂青澜望着他问。
“因为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月。”李承毓轻叹道:“血月这些年屡经战争,又逢天灾人祸,国力日渐衰微,原来难民只在辽河以南,这一年越来越多,连京城周围都开始聚拢了大量的难民,若是不及时采取措施治理统辖,这些难民就会拖垮了血月最后的一点力气。”
他拣了一处台阶,也不嫌脏污就坐了下去,远远地望着那些捧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的难民们。“其实他们要求的并不高,只是想有个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有一日三餐可以果腹,但是,血月有大批的钱财被控制在少数贵族手中,我几次恳请他们赈灾放粮,他们都推三阻四,不肯答应。殿下,你虽然是司空朝出身,但也有悲悯之心,能忍心见人民深陷苦难而不去拉一把吗?”他仰起脸,眼中盛满的乞求与渴盼,令人动容。
“殿下,司空朝固然需要你,但是血月更需要你。”
聂青澜猛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房,瞬间她就明白了李承毓带她来这里、说这番话的目的。
他虽然没有看到司空晨的信,但是肯定已猜出信中的意思。
想必他是想劝阻自己,不要再和司空朝有更多的牵扯,毕竟她人在血月,就该身许血月了。
忽然间,旁边有个小女孩在哭喊,“娘,我饿!”
她转过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满脸的泥污和泪水,正拉着母亲的衣角拼命哭喊。
聂青澜的眼中顿时被水雾充满得几乎看不清路,她一狠心,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走过去递上,“拿去吧,用这个镯子换点吃的。”
那女孩儿的母亲惊讶地看着她,像在仰望一个神人般,“小姐……夫人……”
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收。”
“难道你要眼见女儿被饿死吗?”她郑重地说:“不要推辞了。这个镯子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对于你们,是可以救命的。”
*还在犹豫,李承毓忽然走来,用手挡回聂青澜的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手中,柔声说:“变卖镯子还会惹来麻烦,不如银子用来更方便一些。小心拿着,不要被旁人看到了。”
*的双眸中立刻滚落出成串的泪珠,不住地叩首谢恩。
而李承毓则对聂青澜小声说:“将镯子收起来吧,我知道它对你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镯子,正是司空晨当初赠与她的那一双其中的一只。
“若不是有特殊意义,你不会一直戴着它,从司空朝到血月,都不肯摘下。”
他轻声道:“想来送镯子的人,也不愿意看到你将他的心意这样轻易丢舍。”
聂青澜的心尖抽搐了一下,咬着唇并未回答。
“殿下,我们可以回去了。”他带着她重新回到马车。
“这边你要怎样安置?”马车虽然远走,但是难民的面庞和惨状还是萦绕在她的眼前。
“今晚,我还要和几位侯爷及那些皇亲国戚谈判,无论如何,要逼得他们掏些银子出来。当务之急,是安抚住这些难民,其它的……可以从长计议。”
聂青澜透过车帘看到他略显疲倦的神情,心头一动,脱口而出,“今夜我陪你去谈。”
李承毓低头对她一笑,“谈可以,但记得不要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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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毓和诸位贵族议事的地方在丞相府,当众人到齐的时候,人人都惊讶聂青澜居然在场。
“聂将军就这么着急想参与国事了吗?”上官荣阴阳怪气地取笑。
聂青澜一直在留意观察众人的表情,因为她总是怀疑当日指使燕儿给自己下毒的人就在其中。
“你们请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血月的国事?”她不屑与上官荣计较。
公冷安和端木虬两个老侯爷显然是两条老狐狸,虽然人到了,但是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只让上官荣去发牢骚。
“要说今年的南方灾情,我们当然是感同身受啦。我在南方还有千亩良田呢,洪水一来,全都完了,颗粒无收。我府中一干大小可也是要吃饭过日子的。”
上官荣的话,很快得到了其它皇亲国戚的呼应,“是啊,我的田庄近日已经收留了十余名的难民在庄上干活,还要我怎样?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说话的是先皇的外孙,吏部侍郎江淮。“难民的安抚,不该靠我们这些人,而是靠国家,现在既然丞相是一国之主,就该由丞相定夺。国库中总不会一分银子都没有了吧?逢此国难,该开放国库,赈灾救急才是。丞相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着和我磨牙?”
此时眼见众人群起而攻之,李承毓只是静默不语,聂青澜忍不住开了口:“各位,国库可不是仅仅为开仓济民而设的。倘若边关有战事,国库却全为了难民掏空,军队粮饷靠什么发放?”
第3章(2)
第4章(1)
经过李承毓的一番调度,京城周边的难民算是暂时得到了安置,但是因为南方的水患牵连甚广,目前还有大批的难民正向北方迁移。
同时,据说西山的山贼活动频繁,到处搅扰百姓不得安宁,官兵的围剿不力已经激起民怨。
聂青澜这几日天天都去丞相府已经成了习惯,虽然自知帮不上多少忙,但坐在李承毓身边看他办公,倒也觉得自己不是碌碌无为,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有一日,她见他实在忙得顾不上吃饭,便提议道:“若是实在调派不出人手,不如让我去西山帮你剿匪吧。”
“你?”李承毓讶异地看着她,摇摇头,“绝对不行。你现在身份未定,师出无名,我总不能让你贸然带兵,落人口实。”
“那户部那边还可以支撑多久?”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积极调拨各地的钱粮支持灾区,但是因为国库空虚,这些支持难免捉襟见肘。
李承毓阖上面前的书函,轻叹道:“大约可以再维持六七日。”
六七日?不过是转瞬即到的日子,过了六七日之后该怎么办?聂青澜没有问,她知道他心中必然也焦躁不安,不好再用这个问题去烦他。
这一日,杨帆兴匆匆地跑来,大声对她说:“将军!陛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她不解地看着杨帆。司空晨送的若是小对象,属下不会这样兴奋地大声宣扬。
回头去看,李承毓也正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她忙说:“我。”一出了丞相府,她不禁呆住,只见绵延数十里的骡马车队几乎把血月京城的狭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骡马背上,都驼运着大米白面等救灾物资。
“这……这是怎么回事?”聂青澜看到一名穿着司空朝官服的官员,正向自己走来。
“聂将军,陛下听说血月遭逢天灾,说两国本是邻邦,虽有旧仇,但此时也该伸手相助。陛下三日三夜不睡,自全国调拨了这些物资,日夜兼程赶送到这里,现在请将军点收。”说着,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信上,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看得聂青澜心头怦怦直跳。
她心中明白,司空晨送物资是假,帮助自己在血月站稳脚跟是真。这一笔大礼送来,就算血月有千万个不愿意,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东西往外推。收了礼,他们就是欠司空朝一个人情,对她聂青澜也必然礼遇。
司空晨的这番心思,可谓用心良苦。
身侧忽然响起李承毓清朗的声音,“请转告贵国陛下,就说血月丞相李承毓,代血月上下数十万子民,多谢贵国的慷慨援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聂青澜此刻心中的喜悦多过烦恼,眼见血月有这样一笔物资援助,总是好事。
她侧身正想和李承毓说些什么,却见他的眉心轻蹙,没有笑意。
难道这物资的到来还不够及时?抑或,他其实并不想接受司空朝的援手?
但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视时已经收起那丝淡淡的不悦,转而露出笑意,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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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聂青澜陪着李承毓点数货物,一直点到天空中月光被乌云遮蔽住。
她发现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摔倒,急忙扶了他一下,笑道:“我记得你是戎马出身,怎么身子好像很娇弱?”
他几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垂着头苦笑,“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一觉,如今有了这些物资,血月还可以再维持一个月以上,我也可以松一口气。殿下,今夜该我请你喝酒了。”
“怎么?你不是怕喝酒?”她笑着,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扬帆和铁雄各自警戒地站在不远处,院内也没了别人。“这里没有外人,不要再一口一个“殿下”的叫我。我自小叫别人“殿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这样叫我,听来总觉得很可笑。”
“司空晨是个好相处的人吗?”他似是不经意地收回紧握住她的手,随口问。
但这名字触及到了她的隐痛,她只是含糊地说:“还好,他对外人还是比较随和。”
“哦?那对自己人呢?”向来敏感的李承毓,像是没有注意到她唇角的僵硬和话语里的勉强,进一步再问。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对自己人,就要看遇到什么事情了。若是事情重大,就是自己人他也不会卖面子。”
“难道你也曾遭他喝斥?”
她苦笑道:“当然,他是主,我是臣。”
闻言,他的眸光跳跃,“就如现在的你我一样。”
聂青澜摇摇头,“我们不一样。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你我都不会是君臣关系。”
“这话让我诚惶诚恐,不是君臣关系,那会是什么?”
“你像是我的良师,我但愿可以做好你的益友。”
她的话虽然好似玩笑,却是无比真诚,让李承毓怔了怔,忙道:“这我可不敢当,我能有什么教你?”
“你已经教了我许多。”聂青澜微笑道,“你不必担忧,怕我语带讥讽。我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和好意。”
“这么说来,我更该敬你一杯酒了,以多谢你对我的这番评价。”李承毓扬声吩咐,“铁雄,把我珍藏的那壶酒拿来。”
他向这边看了一下,走开了。
“铁雄跟了你多久?”她望着铁雄的背影问,“这人若在战场上,肯定也是一员猛将,但是我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你不会记得他的,他算是我的家奴,自小就保护我,战场上也只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没有必要不会露面。”他又问:“是要在屋内喝,还是院子里?”
聂青澜笑道:“你该知道我的习惯,我最喜欢月下饮酒,可是你前几天不是还告诫过我,不要饮醉?”
“有我陪着,你不会醉,因为我不会把你灌醉的。”他微微一笑,向四周张望了一遍。
“找什么?”她好奇地问。
李承毓苦笑说:“天一黑,我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对了,桌子是在这边。”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桌椅旁,挟着桌子坐下。
聂青澜看铁雄带来一个不起眼的酒壶,竟然是牛皮做的皮囊,这在血月和司空朝都极为罕见。
“这是我家乡的物件。”李承毓解释,“当年我爹流浪到此地,与我娘结识,然后生下了我,因为我娘族人不容,所以我爹黯然离开,只留下这个酒壶,算是定情之物。”
“原来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啊。”聂青澜主动拨开塞子,一股酒香扑鼻而出,让她不禁赞叹,“哎呀,真是好酒!”
铁雄向来少言寡语,此时却脱口说:“这酒,全血月只有这一壶,你不要一口气都喝了。”
她冲着铁雄眨眼笑着,“好个忠心又揠门的护卫,既然是你主人请我喝酒,我就是都喝了,你敢把我怎样?”
“这酒醉人,只喝一杯就好了。”李承毓在旁劝道。
聂青澜却像是被人用了激将法,更加不服,“怪了,你要请我喝酒,又只让我喝一杯!真不知道你这个主人是大方还是小气!”
“铁雄,你先出去吧。”他低声吩咐。
她也说道:“杨帆,你在院子外等我就好了,不要总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像防贼一样地看着我。”
“我们都有一个忠心尽责的属下。”李承毓看着扬帆和铁雄双双离开的背影,“或许他们有一天可以撇开各自立场,成为朋友,就像你我一样。”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聂青澜已经为自己倒一杯酒,捧在唇边颇为珍惜地啜了口。酒香浓烈,光一口,流入喉中已是火烧般的感觉,让她大呼过瘾。
“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他竟然真的只让她喝一杯,接过酒壶就盖上塞子,“因为在你心中,我们还不是朋友。”
“你以为你能看透我的心?”她斜睨他一眼,“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大,自以为能看透女人?”
他淡然道:“司空晨是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承认,我还没有把握看透你。”
“干么总要提他?”聂青澜的酒意上涌,一手拍在桌面上,难道没有他做为话题就不能饮酒?难道今天的月亮不值得一观?一定要提他来杀风景吗?”
李承毓微笑回她说:“此地并非大漠天涯,也并非高山流水,不说点眼前人,难道我们就这样默默对饮?”
“他怎么能算得上是眼前人?眼前人应该只有你我才对。”
她又喝了口酒,满满一杯已经去了一半。
“他虽不在眼前,却在你心中,这已是最近的距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有些醉了,李承毓的声音听起来飘飘摇摇,似近似远。她不由得伸出手掌在两人之前晃了晃,笑道:“有趣,你这酒的酒性发作起来,比毒药还厉害,你该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他凑近到她脸前,那双金瞳熠熠生辉,“也</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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