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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雍荔脑中美好的愿景立刻破裂了一半。

一个丈夫赌博的家庭是不可能美满的。

她有一个爱嫖的爹,想不到还嫁给一个爱赌的丈夫……

“没关系。”她勉强打起笑颜,“钱总有花完的时候,等你赌完就会戒赌了……”

“我现在已经离不开赌坊了。”

他已经染上赌瘾了?雍荔大惊失色。

“可是……可是若是赌到没钱……”

“借啊!就像我当初借钱娶老婆一样,等娶到老婆就把嫁妆都卖光,嫁妆花完了还有老婆可以卖。”

“什么?”她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还有老婆可以卖!”他邪恶的笑起来,“你长得这么漂亮,绝对卖得到好价钱。”

纤躯一震,一旁的靖桐眼明手快在她摔下椅前先扶住了她。

“你会卖掉我?”水眸含泪哀怨的望着他。

该死的他刚说了什么鬼话?

他不是早就在昨天的试探中明白她对他的真实心意,怎么还是忍不住一再的想刺探?

打她嫁给了他,他就不断的在测试她,差点将她逼到死里去,他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原来她以为两人之间已经重拾往日情谊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若早知道他仍是对她绝情,昨晚又何必那么激烈的爱着她?

为何总是才刚给她希望,转瞬间又将她推落更深的谷底?

她不只是在他心上无足轻重,甚至为了赌金将她卖到妓院、卖去当下人也无所谓?

雍荔推开他站起,水眸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将来连我也要卖掉?”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寒、更能教她死心的?

“我刚才是……雍荔!”

靖桐飞快的挡在前方,欲撞墙自残的雍荔直接撞入他的怀里。

“痛!”靖桐痛喘了声,暗猜肋骨不知是否被撞断了。

“让我死!”雍荔在他怀中挣扎着。“让我死了吧!”

“对不起,我道歉!我道歉!”靖桐大吼着阻止她寻死的企图,“我不可能卖掉你,我说笑的!”

“真的?”停止挣扎的雍荔仍有些许质疑的仰头望着满怀歉意的靖桐,好怕有事镜花水月一场。

“我怎么可能将你卖掉!”他拥住娇妻,“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真真正正爱着他的亲人。

你不是还有父母吗?雍荔心中有着困惑,但没有选择在此刻说出。

“也许这不容易,但你可以试着慢慢戒掉赌博吗?”雍荔小心翼翼的请求,就怕他突然生了气。

放开娇小的身躯,端凝忐忑不安的她,靖桐踌躇了会,暗想该是公开真正身份的时候了。

这么温柔可人、深爱着他的妻子,他怎么忍心将她放置在陋巷中,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靖桐低声道:“跟我来。”

“去哪?”

靖桐没有回答,牵着她的手,出了大门,走过两巷道,一辆车马立于街边,车夫正仰头张嘴打着盹。

“车夫!”

听闻叫唤,车夫转醒,抹去嘴角沿流而下的口水。

“这位大爷,您要回去啦?”这次可是让他等了一夜,待会一定要加价。

自车夫与靖桐交谈疏离客气的语气中,雍荔判定两人并不相识。

回去?是回去哪?赌坊吗?

“对。”

靖桐打开车门。扶雍荔上车。

“我们要去哪?”她惴惴不安的问。

有没有可能他打算直接将她卖掉。

“到了你就知道了。”

长长的围墙往两旁延伸而去,不只霸占了一条街,还将两条小河纳入庭园中,成为园林的一部分。

雍荔讶异的左看右瞧两旁尽头远在天边的高墙,再仰头望着朱红大门上的匾额,上头字体苍劲凌厉的“江府”两字,不解的转回头望向身边的丈夫。

“来这儿,是要让我见见小敏她们吗?”她记得当初陪嫁过来的家丁与侍女都被卖给船王江家。

看这江府占地辽阔,被卖进去的奴仆们平常想见上一面,恐怕不易!

“不!”

靖桐上前,拉住门环轻敲,没一会儿,红色大门徐徐开启,适才还偷打盹的年轻的门房一见主爷回来,诚惶诚恐的迎了出来。

“爷。”门房恭谨福身。

爷?雍荔脑中的浆糊越煮越大锅了。

为何江家的人会叫靖桐“爷”?

难道说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

可一名小小的渡船夫能让大户人家的门房如此谦卑恭敬吗?

她也是富豪大户出身,不是不明白这些奴仆虽然身份卑微,可生活过得又比一般市井小民优渥,故常难掩神态的骄傲,眸中的嚣张气焰。

对于站在靖桐身后,面容清丽,气质高雅,衣着朴素的丽人,门房掩不住好奇,频频打量。

雍荔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对于门房毫不掩饰的审视,态度落落大方,未见任何拘谨害羞之处。

见门房好奇的目光显明,靖桐眉头一皱,面带薄怒。

“这是夫人。”靖桐沉声道。

“夫人?”门房因过于惊愕,嗓子拔尖。

“夫人?”雍荔左顾右盼,想明白靖桐口中的“夫人”在何处。

“我的……”靖桐一把将不明所以的雍荔揽入怀中,“新婚妻子。”

说罢,他带着雍荔踏入江家大门。

“靖桐,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人家家里吗?”

“这是我家,何须通报。”

“你家?”雍荔眨了眨眼。“这里不是……”

“船王江靖桐的宅邸。”

“船王……”水眸霍地瞪大,“你不是说那是骗人的?”

靖桐沉默的抿紧嘴,双眸定定端凝震惊莫名的雍荔。

雍荔的脑中一片混乱,思绪仿佛乱成了一团的丝线,隐隐似乎找出了乱源,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整出条理分明的因由。

“爷。”恰巧路过的总管见到靖桐,连忙迎上。“爷要出门?”

“不,帮我备早膳。”

主爷不知道已有多久不曾在家用早膳了,总管立刻跟一旁的小厮使眼色,伶俐的小厮用力点头,小跑步奔向厨房。

“你先带夫人去水莲阁,另外差遣厨房的小敏服侍她。”他特别附注,“昨天下午差去买鲍鱼的女仆。”

听到靖桐的吩咐,姜是老的辣的总管心头有诸多疑问,仍是面不改色的一颔首,走来雍荔面前,恭敬道:“夫人,请跟我来。”

雍荔迟疑的望着靖桐。

在她一团乱的时候将人交给这位陌生老者,他是打啥主意?

“这是福总管,你安心跟着他去吧!”靖桐明白总管一向沉稳寡言,不爱道人是非,将人交给他,无须担心。

雍荔思忖了下,转头微笑道:“还请总管带路。”

一路上,引领在前方的总管沉默不语,配合着雍荔的步伐,将她带到府里最为雅致的水莲阁。

“这是水莲阁。”总管道:“夫人,奴才是江府总管,敝姓福。”

“福总管。”

“你的女侍待会儿就会过来服侍您,若有任何需要请拉下人铃,爷习惯在饭厅用膳,待膳食备好,奴才会差人过来请夫人过去用膳。”

“有劳总管了。”

“那奴才先行告退了。”福总管欠身退出寝居。

福总管一走,雍荔立即打量所在之处。

这是一处高雅的院落,因设有莲花池而取名叫水莲阁,屋内的摆饰几乎都与莲花有所关联——绣有芙蓉的创幔,下摆荷叶田田的桌布,印染荷花图样的窗纱,荷花灯具,以苏绣绣制的芙蓉鲤鱼屏风……

突然,东方墙下堆叠的衣箱引起她的注意。

“这些是……”她快步走过去,心扑通扑通跳得急。

素手推开箱扣,用力往上拉启,衣箱里头置放的果然是她自孟家带过来的妆奁。

一箱一箱搬开,一箱一箱检查,绫罗绸缎、珠釵玉翠,甚至连她亲自刺绣的嫁衣都在里头。

他是船王!

雍荔突然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他并没有向孟家欺骗他的身分,他唯一欺骗的只有她!

他扮穷、扮无赖、扮心机深沉,一心只想夺取嫁妆的赌徒……

他故意让她居住在陋巷,以现实折磨她、考验她,现在却又改变注意将她带回江家,为的是什么?

雍荔心中并没有因为他是船王而感到欣喜,反而觉得有股冷意窜上背脊。

这会不会有事另一项试炼的开始?

“小姐?”一入水莲阁,瞧见雍荔竟然在里头,小敏开心得眼眶含泪,提起裙摆,快步冲了过去。“您怎么会在这?谁带你来的?”

“小敏。”雍荔握住她的手,“是姑爷带我来的。”

“姑爷?”小敏困惑的偏头,“他认识船王?”

“不。”雍荔摇头,“他就是船王。”

“啊?”小敏惊讶的瞪大眼,“怎么可能,他不是船夫而已吗?”

“这说来话长。”雍荔转过头去,望着衣箱中的陪嫁物,“连我自己都还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敏顺着雍荔的眼光望去,这才发现堆了满屋的绫罗绸缎。

“这些不是小姐的妆奁吗?”小敏兴奋的冲过去,一件一件拿起来审视,“四小姐特地绣给您的罗裙也还在耶!”

小敏凭着她多年训练出来优异美感,快手快脚的打叠出一套衣服与珠翠、绣鞋,一手抱着衣物,一手拉着雍荔坐来铜镜前。

“小敏帮小姐换下这身衣服。”

小姐身上穿的衣质料chu糙,裙纙、袖口还有补丁的痕迹,这种廉价的衣物怎么可以穿在千金之躯身上呢!

“小敏,你先别忙。”雍荔阻止小敏为她卸衣的动作,“帮我将头发再整理一下即可,无须c珠花,衣服也不用换。”

“为什么?”小敏不解,“这些才是属于您的东西啊!”

雍荔摇摇头,“听我的。”

“好吧!”小敏恋恋不舍的看了手上的华丽衣饰一眼,这才悒悒放下。

帮小姐梳直一头长发,小敏心疼的看着她顶上的白发。

“小姐,姑爷真的待您好吗?”昨晚的对话,小敏一个字也不信。“您的白发真的比出嫁前还要多了!”

“是我心思多,自找烦恼。”

“才不是这样!”小敏义愤填膺道:“若姑爷真是船王,那他那时为何要骗您,骗我们?还让小姐过着贫苦的生活,就连昔日细白如凝脂的肌肤都变chu糙了!”

“他只是对我有误会而已。”雍荔淡道。

“什么样误会?”

雍荔仅是笑而不答。

小姐不肯说,小敏身为一个婢女自然没那个资格央求小姐为她解惑,可不管是什么的误会,姑爷明明是有钱人,却故意装穷来欺负小姐,是多大的误会要让他这样设计折磨小姐?

他特意要总管带她来水莲阁,其目的必是要让她发现那些嫁妆吧?雍荔暗付。

他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小敏,你昨日带着金子来找我,是谁给你的?”

“总管啊!不过厨房里的资深厨娘说平常江家叫食材都是月结,就算是专卖奇珍异货的珍奇铺也一样,昨天特地叫我出去买实在有些奇怪,而且还给了我一两金子,真不怕我卷款潜逃。”

恐怕这是靖桐故意设下的试探吧!雍荔猜测。

他料到小敏会带着钱过来找她好带她脱离苦海,他的目的是想看她会跟着小敏离开,还是拒绝诱惑。

他会带她回来江家,告知真实身份,是因为她通过了考验吗?

那么,那些妆奁会是第二样考验吗?

未来,还有多少的考验在等着她?

此刻雍荔的心情如履薄冰,害怕稍有个不慎,好不容易靖桐愿意给她的信任就会瓦解了。

“小姐,梳好头了。”小敏得意的看着雍荔头上不见任何一丝白发的流苏髻。

既然小姐叮嘱不准用上任何珠翠玉饰,那么她就在髻上系上丝带,并以花瓶中的红莲作簪c于鬓上,质朴中见高雅,还为小姐过于苍白的肌肤增了点血色。

“小敏,你的手真巧。”雍荔欣喜的轻抚娇美红莲。

“这都是小姐训练出来的。”小敏嘻笑回道。

“夫人。”一名丫环走进房来,“请您到饭厅用膳。”

见雍荔仍是穿着chu衣布裙,仅在鬓上以红莲装饰,让靖桐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来。

入座后,他询问雍荔,“屋内的衣饰你没瞧见吗?怎么不穿戴?”

“我瞧见了,但我不知那是谁的衣饰,不敢轻动。”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是你的陪奁?”

雍荔抿了抿唇,细声道:“我还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敢随意碰触屋内的东西。”

抬眼瞧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在鼻尖缠绕的香气诱引腹中馋虫蠢动,几乎要打起鼓来了。

她不晓得已有多久未曾好好吃过一次饭,更别说是眼前的珍馐美味了。

见她早饿得喉头频频滚动,靖桐想她为了他总是将自身的物欲压制到最低,有好吃的出第一个先想到他,但他总是辜负她一番美意,所有的温柔体贴皆被猜疑到偏激处去。

搁于裙上的素手忽地被温暖所袭,一时间竟失神了。

“先吃饭吧!”

靖桐一使眼色,一旁的丫环立刻来服待用膳。

“等会儿,你可以跟我说清楚吗?”雍荔担扰的问。

“我想聪明如你,必已猜出正确的答案了。”

“我明白了。”持银筷的小手踌蹉,“但是……我怕你对我还有所顾忌。”

“什么顾忌?”

“你的欺骗是因为对我的误会,今日你愿意揭晓你真正的身份,是因为误会已经冰释,还是新的考验呢?我……我很害怕,怕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被无知的我踩碎,所以我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别想太多了。”靖桐夹了一双鲜嫩肥美的**腿置于雍荔的碗中,“反过来是我要求你的原谅。”

“我的原谅?”

“这一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闻言,豆大的泪珠纷然滚落,跌落碗里,隐入颗颗晶莹的米饭中。

她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瓦解,他是真心的接受她了。

“怎么哭了?”靖桐抬起衣袖为她试泪,语气诸多爱怜。

“我是喜极而泣。”水眸含着热泪粉嫩的唇角却是上扬的。

“以后绝不会再让辛苦的c持家事,这一双小手该是拿绣针,而不是拿chu重的扫把。”

“我不在乎。”雍荔摇头恳切道:“我不在乎你是市井小民还是豪门大户,我只在乎你的心中有没有我。就算仅是对平凡夫妻,只要两颗心时刻系在一起,再chu重的活儿我都行。”

“荔儿……”靖桐一时感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能得你为妻,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

雍荔娇羞一笑,身子朝夫君靠近了些。

“不过……”

一听到还有但书,纤细娇躯立即一僵。

“别紧张,我要说的是,我娶妻一事尚未公告周知,也未宴请亲友,故我想择日再与你举行一次婚礼,正式迎娶娘子为船王江夫人。”

她不是带回来成为泄欲工具的暖床小妾,当初在孟家可也是明媒正娶过来的,只是一入了明州,为了他的报仇心,他易容改装,将她藏在偏远巷弄内,谁也不晓得清丽高雅的她,其实是船王的正室。

“一切听凭夫君之意。”雍荔温婉答应。

一个月后,靖桐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正式迎娶雍荔入门,连续三天大宴宾客,屋内灯火数日不减。

在这之后,雍荔被介绍给江家亲戚好友认识,她也因此晓得前船王江老爷家大业大,却仅娶妻一名,无奈妻子于成亲三年后因病过世,深爱妻子的他立誓不再娶妻,却也因此让江家有绝后之虑。

膝下无子的江老爷在某个冬夜与流浪到明州的靖桐相遇,他感念他聪明伶俐却无父无母,对靖桐一见如故的他,不顾亲戚反对,硬是收了他做义子,甚至将所有的家产皆遗留给他。

或许是因为如此,雍荔早早就察觉其他的亲戚在看待靖桐时的目光十分不善,抱着莫大的敌意,却又因需靠他庇荫而不得不假意谄媚逢迎。

靖桐跟雍荔提起过几次与亲戚因利益而表面熟络,私下不合一事,并要她注意江老爷的侄子——江丰。

他是名奸诈卑鄙的小人,早年为了得到遗产,对江老爷极尽所能谄媚巴结,却没想到春秋大梦竟被靖桐一个外人打碎,故对他抱恨已久,常在背后使计陷害。

雍荔谨记所言,一方面竭尽所能与其他亲戚的女眷友好,想为靖桐化解他们的敌意,另一方面又得预防小人使计。

这天,雍荔坐在书房内,手执蘸墨毛笔,正在一方白纸上书写三舅妈四十寿宴该准备的大礼时,未闻起的房门传来轻敲声,抬起头,赫见不请自来的江丰。

在靖桐尚未叮嘱雍荔注意时,雍荔感觉到此人的不对劲了,但他的不对劲不是因为靖桐,而是他看着她的目光过于露骨得让人浑身起寒。

“堂哥,突然上门来,是有急事吗?”雍荔带着客套的笑,小手就要往叫人铃拉下。

“弟妹,别忙,堂哥来此是有话跟你说。”

江丰一把握住柔纤小手,雍荔惊慌得连忙抽回手来。

江丰人长得不差,也算是俊的了,可他每次微笑时那过于歪斜的嘴角,总让人难以信服他口中的真诚。

“是什么急事还让堂哥特地前来?”

这人必定是算准了靖桐这两天因为造船一事不在家,而她忙着思索舅妈寿礼,遣下了丫环,独处书房,无意间给了他机会。

现在,她只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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