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巧兰与了初兰不同,较了初兰更有些主见,亦非死性不改之人,听罢贾珠之言便也兀自寻思了一番,只道是这林府已是今非昔比,当初她二人被这府里的太太放在大少爷房中,默许她二人做了少爷房中人,那时是名正言顺,无论是谁都无话可说。便是有甚不顺心之处,还有头上太太可以代为做主。然如今这林府自是大少爷一人做主,即便被收房做了姨娘,少爷一个不顺心,自己不过仍是任人宰割的命。何况如今少爷便连收房的心都没有了,徒劳地呆在这处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出了这门另寻出路的好……念及于此,巧兰勉力从地上立起身,胡乱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随后便告了退。
待将她三人俱打发了,又唤了别的丫头伺候着他二人洗漱。待众人退下后,贾珠与煦玉并肩躺在榻上相拥而眠,议起方才之事,贾珠率先说道:
“珠儿自是明了玉哥用意,便是既念我之情,又念那两丫头之情;既不欲那两丫头留在这屋里令了我为难,又想法设法为那两个丫头安排,希欲那两丫头有个好去处……”
煦玉听罢不言,似是默认。
贾珠又接着道:“事到如今,我亦不欲去管那两个丫头了,随她们留在何处……不过明日里玉哥便随我一道前往荣府,既是请安,我们又正可守在一处。近日里事多繁忙,那府里一日亦离不开我,我二人若是分在两地,不知何日方能重聚……”
煦玉闻言亦无甚反对之处,便也首肯:“三载丁忧在家,想来倒也得空不少,正可借此时机敦促熙儿好生勤学苦读,待三载孝期过后,正可赶上下一届的科考,以期能够一举成名。届时黛丫头亦到能谈婚论嫁的年纪,为她谋得一门适宜上佳的亲事,便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贾珠听罢笑曰:“有你这前科探花、京城第一才子倾力教导栽培,还怕熙哥儿没有那雁塔题名之日?”
煦玉则道:“如今我尚且有闲,只恐届时熙儿顾念杜兄之情,不肯长期随在我跟前习学。”
贾珠说道:“便是这等小事皆要顾虑,你这做兄长的还真是劳心劳力~”
煦玉对曰:“此亦系无可奈何之事,府里高堂俱离,他姐弟二人可仰仗之人便惟有我这一兄长。他二人年纪尚小,老爷临去之前亦是千叮万嘱,令我千万照料好他二人,我自是责无旁贷……不若珠儿你那府上,到底还有老爷太太为其下儿女做主呢……”
贾珠闻言嘟囔一句:“我倒情愿没有老爷太太做主,如此还能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主!……”
煦玉听罢不甚明了,正待再行细问此言之意,然贾珠却不欲再谈。之后二人径直厮磨缠绵一阵,芙蓉帐中,香焚兰麝,恁的是柔情蜜意、恩爱情浓。情满意酣之后,煦玉命小丫头打水进来,他二人简单清洗一番,随后便相拥抵足而眠,此间一夜无话。
另一边,却说待那巧兰后初兰一步回到外间屋里丫鬟上夜之处,便见初兰正歪倒在榻上垂泪饮泣。巧兰见状随即步至初兰身侧,于炕沿边坐下,劝慰道:“你现在哭也没用,这少爷决定之事,岂是你哭一阵子就能改变的?你好歹冷静下来想想,你到底还好过我,少爷将你配给了林家的小子,好歹今后他还是这府里的管家,你也能做个管家娘子,也不用出了这府。而天知道我今后的下场会如何,被送去跟了少爷手下的小厮还算好的……”
初兰闻罢只不理,照旧自个儿哭着。
巧兰便又说道:“你莫要这般想不开,方才我晚你一步出来,在大少爷房里,听大少爷说了些话,我才觉得少爷是为我们考虑的,毕竟不是所有丫头都能成为姨娘仰仗着少爷过一辈子的。而且珠大爷也说了一些话,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
初兰闻说一旁巧兰提起贾珠,骤然抬起头说道:“你还提他!谁不知道当初就是他将晴雯那小蹄子送到这屋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和大少爷不清不白的,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素日里少不得在少爷耳边吹风嚼舌根,这才令少爷如今疏远了我们这些正经的屋里人,想打发了我们!……”
巧兰对曰:“话是这样说,但若是少爷铁了心要打发了我们,我们也不能不寻思一个去处。好在少爷现在愿意放了我们,听从我们的意愿,而不是强制领了去配小子。若是我们不愿,想来亦不会强迫了我们。”
然初兰则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个什么意思,你当初进这屋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天会出了这个门?”
这话一出,巧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出了一回神,方才支吾着说道:“我当初也是没料到会这样,只当是几年后等少爷年纪大些,房里要人的时候太太自是会令我们做了房中人……谁知太太去的早,现在这屋里只少爷一人做主,我们又如何能再和从前一样,少不得要自个做主!”
初兰听罢道句“我只当是我终身都在这里了,没有其他念头”,之后便将身子转向里间,不再吭声。
外面巧兰见了,心下没趣,只得不去理睬初兰,胡乱地洗漱了一番便也躺下睡了。
☆、第五十四回 双园建成元妃省亲(四)
次日清晨,煦玉自是知会黛玉熙玉二人收拾一番物什,再携上从扬州带回的土仪,以备一并携了前往荣府请安。期间贾珠趁着煦玉忙于指挥府中众人无暇他顾之际,悄声出了书房,暗地里寻了执扇私下里将林府大管家林缙唤至林府花园的一角,并特意嘱咐千万避开府中闲杂之人,莫要令了煦玉知晓。
而待林缙不明所以、满心疑惑地跟随在执扇身后前来,只不知此番贾珠专程唤来自己是所为何事,自贾珠头回踏入林府以来,还是第一次。
待走近贾珠跟前,只见贾珠正面向他来的方向负手而立,林缙见状忙不迭地行礼,贾珠亦还了一礼随后只听贾珠率先开口说道:“百忙之中还请林大管家抽空来此真是万分抱歉,只是此番我有一些紧要之事实在是思量不明白,亟待林大管家与我排忧解惑……”
林缙闻言忙地接上赔笑着答道:“珠大爷说哪里话,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贾珠听罢则道:“大总管既如此说,我便也直说了。”说着将之前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到跟前,一手持着昨日在书房中看到的记录了林府春季收成地租的账本,且账本正翻到总收入那一项之上。随后又伸出另一手,其上则执着一张宣纸。这林缙定睛一看,只见其上书有“荣府XX年春季地租”几个大字,林缙见罢不禁眼皮一跳,随后又往下看,其中简单开列了几项名目之后,便是这一年荣府春季地租的总收入。林缙见罢此状,尚且不明此番贾珠为何会将荣府的地租收入视之与自己,正如此念着,又左右来回打量了一番,在扫过两府的收入总计之时神色大变,执着账本的双手禁不住发颤。
贾珠见状嘴角微扬,知晓林缙已经明了,遂开口说道:“闻说林府的春秋两季租子均是大管家的二小子林士酉接手监管,由此我想林总管对这地租之事自是明了的,遂便将大总管请来请教一番。”
林缙闻言忙不迭地赔笑道:“是是。”
贾珠又道:“我府上的两季租子并了年终庄子上的进项都是我亲自接收,遂对于这些进项心中倒也有数。此番我只不晓两府土地在面积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为何总收成的数量却相差近一倍?当然我并不否认这些年荣府的土地庄子亦经由了些许变革,在水利、灌溉、栽培技术上有所革新,加之我遣往监管之人得力,遂较起一般土地的收成倒也高出一筹。只不想这林府的地租收成竟与了我府上的相差如此之大,是因了土地贫瘠、荒年遭灾、农民懈怠抑或是……”
这林缙听罢这话顿时了悟,忙解释道:“大爷教训的是,这些年都是孽子在监管这两季收成,我因忙于府中事务,未曾多加留心土地上的事。此番亏得大爷提点,我即可便前去拿了孽子问讯,追究他监管不力之责!……”
贾珠闻言笑曰:“大总管莫要心急,此番收成差距如此之大,只怕不单单是因了监管不力之故。我想大总管对于这府里管事之人的各种勾当内情较我更为清楚,此乃痼疾,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并非我一己之力便能去除。只不过大少爷为人大总管想必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眼中揉不得渣滓。大总管料理这林府多年,名声颇佳。令公子从这收租一事之中揩了多少油水姑且不论,此事一旦传入大少爷耳中,大总管怕就要晚节不保,多年所积累的名声与信用度也一并被二小子给带累坏了……”
林缙亦非懵懂糊涂之人,一听这话便已了然,忙不迭说道:“此番多谢珠大爷提点成全!多谢珠大爷提点成全!我随后便回去教训那不肖的孽子!”
贾珠又道:“其实此番我私下里令了执扇寻了大总管前来,除却你我并了执扇三人,并无第四人知晓。正是出于此顾虑,不欲此事为其他人知晓,我此番方才私下里将大总管唤来商议此事……或许林大总管在心里怨我不该多加干涉林府内部之事,只是总管亦是明白的,我与少爷从小一道长大,自小感情深笃,也是这府里的亲戚,也不情愿看着大少爷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由此我少不得……”
林缙听罢便知贾珠是以此事为把柄威胁自己,然到底是自己小儿子出了茬子,落了话柄在人手中亦是无可奈何,只得迎头接下,忙对曰:“是是,小的明白,珠大爷自是不肯令了大少爷吃亏……小的在此恳请珠大爷网开一面,看在小的这张老脸的份上宽恕了小的那不成器的孽子这次,小的回去定令他好生反省,再不敢出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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