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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如此?”

“若说起心思明澈,宿渫比你强多了……”公主愤恨的咬着牙:“傻孩子啊傻孩子,我嫁给了宿笃的儿子,我是宿笃的儿媳,又是公主,若我以公主身份投诚于宿笃,或与宿笃联手推你上位为下任国君,你说你的好叔父咽得下这口气么,他不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牌位端端正正写着公主法名,显然是她死后供奉所用,国君赐下毒酒与她的身后牌位,那用心简直昭然若揭了,宿涟难以置信,手都有点发抖:“让我做国君?这样荒唐的事——

“有何荒唐?”公主猛地从榻上撑起身子,放到他肩上保养莹润的手指甲几乎陷入皮肉里:“你是我的儿子,是先国君外甥!又是你祖父嫡孙,你祖父手握兵权,若他站在你这一边,有身份又有兵权傍身,你即位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焉能不心急,心心念念要除掉你我?!”

“母亲……”

“他是我王兄,是你叔公,但他更是陵苑国君……我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是保住儿子的帝位,仅仅是王位而不是这陵苑天下,百万子民!”公主怒不可遏,鲜血从她唇角涌出来沾湿宿涟的衣襟,她吐了那么多血,早已没有力气,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走到榻下,挺直腰板,把牌位扶正到桌上,把宿涟带到桌边。

“你的外婆是陵苑声名远扬奇女子,谋术经纬不输男儿,我与你叔公一起受她教养长大,只我是女儿身,要下嫁于宿笃之子拉拢与他才无缘帝位,让你叔公即位,殊不知在陵苑自古,女子亦是可登基为国君的,我以为他会坐好这个位子,他却只能看到这个位子,看不见陵苑正在受苦的百姓,他的子民。”

“今日他为了儿子的帝位赐我毒酒与牌位,我不死都不行,明日他要除的就是你祖父,就是你!你有称帝的能力,却无称帝之心,这些都不要紧,宿涟,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看守着这片国土,在我死后确保它不落入外族之手?”

宿涟懵了,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公主干脆利落一个耳光打过去,他趔趔趄趄倒退了几步,抬起头来。

“我本可以坐上陵苑的王位,为这个国家,为百姓谋福祉,可惜我没有这个命,只能作罢,现在我问你,我的儿子,你愿不愿意看守这个国家,你敢不敢在我的牌位前发誓,一生一世不背弃,不离开陵苑,植根于此,牺牲于此?”

明明这个人还在身边好端端的站着,却直面她的灵位,这感觉诡异极了,宿涟几乎被骇破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唇发颤,强撑道:“母亲的意思是……”

“这个国家是我的母国,也是你的母国,它孕育了我们,我们就理应回报于它,更可况你是陵苑皇室,本就有此责任,你知道吗,在你穿着富丽,养尊处优的现在,有许许多多我们的子民在受苦,在凄惨死去,你是陵苑未来的郡王,是差一点成为国君的人,你难道不该为它尽忠?”

她的语气开始是平缓的,后来却越来越尖利可怖,死亡的痛楚扭曲了她美丽的脸,她流着眼泪,眼球都几乎要挤出来,死死的、死死的盯住他:

“在我的灵前发誓,你会永生永世尽忠于陵苑,不是你的叔公,不是你的堂兄,不是陵苑国君,而是陵苑这个国家,你敢不敢对我发誓你会承担起这个国家的重任,爱护它的百姓,体恤它的子民,为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带领它站上更高的位置?!”

那么多血染透了她正式而华贵的长裙,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嘴唇却被血染得通红,那景象无比骇人,宿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她一只手掐住宿涟的肩膀,另一只手直直的指着自己的牌位,声音尖利如夜枭,几乎惨厉的变了调:

“你敢不敢!”

这声尖利的质问仿佛利剑划过宿涟脑海,让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从往事中苏醒过来,天色已近黄昏,该回府了,他踢了踢脚边滚落的酒坛,摸出银子放到酒肆桌上。

风陵渡沽酒何人(下)

郡王府设在王宫边,韫俪公主是先国君唯一嫡亲的妹妹,兄妹两个感情甚笃,当日公主出嫁,封驸马为郡王,便特定在王宫不远处修建郡王府,以便公主时常回宫面见父母与兄长,一家人天伦得聚。

宿涟本人对他母亲这边的亲人却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记忆,他生下来不到半年就被公主送去村里师傅处抚养长大,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岁,那时他外公外婆业已过世,先国君,他的叔公倒是对他颇多疼爱,再就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堂兄浦粟,宿涟的母亲是浦粟父亲的妹妹,按辈分浦粟要叫公主姑母,宿涟则该称呼先国君为舅公,宿涟是浦粟堂弟,浦粟却是他表兄,只这两个人当时年纪都小,不过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乱叫一气。

只是宿涟对先国君的敬爱,也在他赐了宿涟生母毒酒与牌位后消失殆尽了,后来公主没有死,在喝了两盏毒酒后活了下来,代价是宿笃入宫面见先国君,上缴的一半兵权,那象征着皇家亲情与盛宠的郡王府也渐渐成了笑话,如今双亲皆故去,他居住在这与王宫相隔不远的郡王府里,象征的不过是国君对他的盛宠罢了。

郡王府修葺清朴,因宿涟常年在外征战不归,又不喜华丽,因此未用堂皇的金玉之物,只修葺的端庄肃穆,十分古朴清幽,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按浦粟的意思皆用了亲王等级,不禁修葺端丽,所费也不下万两金,只这事是他授意建府的官员去办,宿涟并不知晓罢了。

近来已近冬日,虽陵苑冬日气候亦是温和,到底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气,他喝了满腹酒水,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独双手寒冷刺骨,搓着手从府门口走进去,守门的侍从护院跪了一地,他随意挥挥手让人起来,一个人进了院子。

宿渫的院子在南面朝阳,全府最好的地段,只因他体虚要见阳光,又请风水大师来看,来来回回不下几次才定了这一处阳光充沛又与他属性相宜之地,冬日里日光尚是融融的,堂前种了腊梅,不等凑近就有一股扑鼻异香,堂里传来细碎的轻笑声,就见纭娉摇着一把绣腊梅花的团扇,倚在门前与人说话。

“将军。”

见他来了,纭娉先行礼,宿涟笑问道:“在与宿渫说话?”

“可不是。”纭娉笑道,“说将军的笑话呢。”

“若能讴他笑一笑,你就尽管说罢。”宿涟迈进屋子,就见他弟弟侧身倚着一个团花软枕,笑吟吟的往这边看过来,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即道:“王兄回来了。”

“你又这样守礼。”宿涟仔细打量他,比起两年前见面,宿渫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不再那样苍白如纸了,只身段还是清清瘦瘦一折就断似的,坐到榻边摸他的头发。

“兄弟两个好久不见,一见面何须这些虚礼。”纭娉笑道。

“宿渫是正经礼仪人,说就说罢,原无碍的。”宿涟握一握他的手,宿渫的手心是温热的,他的手却冰凉刺骨,宿渫愣了一下就想要把手抽回来,随即露出荏弱的笑,任宿涟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到底是年轻,身体底子足,也是大夫调养的功劳,你面色真是好了许多,手上也不发凉了。”宿涟没察觉,接着问纭娉:“最近都吃什么药?”

“国君赐了大夫进府,也不过在药里多加蜡梅花与一些家传药方。”

“蜡梅花止胸闷,是好东西。”宿涟道,“你每日记着吃药,我让他们给你多加苍耳和红枣。”“说起来今日的药就没吃,我先去厨房端过来。”他说完纭娉就放下团扇,转身出门去取药了,不一会儿取了药回来,又下去为他们兄弟两个预备青梅子与白芍熬的甜汤,那甜汤用青梅子熬得酸酸甜甜,又入白芍熬成稠稠的一碗,宿渫近来就爱吃这个,

宿涟坐在榻边拿小勺亲自给他喂药,宿渫便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他喝的药为不坏药效,从来不放红枣甘草,各色药草熬在一起,滋味几近来苦得发酸,不由在那里皱着眉头,宿涟用勺子给他抿一抿嘴边的药渍:“良药苦口,你且忍一忍,纭娉就送甜汤来了。”

“无妨。”宿渫微微发笑,长久喝着药,脾胃焉能不虚弱,那甜汤喝上小半碗就连胀带吐,因此他素日虽喜欢,厨房煮了一锅,也不过喝个两三口罢了。

“你若爱吃青梅,我从霜迟带了一包,想你长久吃药,嘴里总没味道,你脾胃虚,不能乱吃东西,就是在嘴里过一过吐出来也是好的,总添点滋味。”宿涟看他无事,才把吹好的一勺药送到他唇边,宿渫慢慢喝了,眼角余光打量他喂药的手道:“王兄此次回来,倒觉得比从前性情温和了许多,从前也没有这么会照顾人。”

宿涟笑一笑,喂他喝完一碗药,放下玉碗:“是么,我自己倒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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