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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桐自尽前那一句“还望陛下看在舍妹竹儿的份上,放过臣的一双儿女。”犹如魔咒,在纾颜荣的耳边不断回响。他抱起小女儿的尸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凤茗妍的身边,蹲了下来。“为何你们一个一个,都要离开朕……”

空荡的宫宇中,君王孤寂的低吟缓缓荡开。躲在角落捂着嘴巴的苏芊芊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宫外跑去。今日贵妃娘娘破天荒的跑来凤栖宫请安时,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却没想到方竹竟向凤茗妍说出了凤桐并非护驾身亡,而是被皇上逼得自尽。凤茗妍这一胎本就胎像不稳,听了方竹的这番话,哪里还能定的下心神,当即便有了流产的征兆。芊芊见请来的御医各个摇头不语,忙不迭地就想派人去找凤殷然求助,谁知却被凤茗妍发话拦了下来。

“芊芊,嫁给然儿,替我照顾他一生一世。”

这是凤茗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苏芊芊一边往宫外跑,一边泪如泉涌。茗妍姐姐其实是爱胤帝的,否则又怎么会这样恨。那样温柔善良的茗妍姐姐,竟会狠得下心肠亲手断送了自己亲生孩子的性命……她必然是担心,她若是死了,方竹定然不会好生照顾盼儿。与其死后还要挂念,不如就带了盼儿一起上路……

攥着凤茗妍给她备好的出宫腰牌恍恍惚惚地出了宫门,苏芊芊跌跌撞撞地跑到一片缟素的凤家,一下子便摔倒在门前。若不是守门的护院认出了她是侯爷的义妹,只怕早把她当做疯子赶了出去。

“芊芊?”闻讯而来的凤殷然一身麻衣孝服,面色憔悴显然还在为凤桐明日出殡的事准备,“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

看清面前是他,苏芊芊好歹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然然!茗妍姐姐和盼儿都死了……”

凤殷然身子一晃,差点一脑袋栽到地上。离他最近的少素翾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扯凤殷然,却忘了自己也是一身伤病,脚一滑差点同他一起跌进去。好在陆墨尘和段紫漪站在他俩旁边,赶紧一人扶一个的捞了回来。

“阿然……”少素翾倚在段紫漪的身上总算站稳了脚,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凤殷然,却见凤殷然一双凤眸亮得吓人,“纾颜荣!此仇此恨,我必要你血债血偿!”

陆墨尘被他瞬间的杀气骇了一跳,却没想到少素翾点了点头,竟跟着接口道:“纾颜荣也害死了我老爹,要报仇不能不算我一份!”

“好。”凤殷然回身望去,夜风吹得灵堂挂着的挽联翻飞不定,就像他心里翻涌难平的恨意。捏紧手里的玉琮,凤殷然瞳眸中的酒红色愈加浓烈,似乎正在渐渐融化掉原本的黑色。“纾颜荣,你最舍不得的皇位、爱人和性命,我便要让你一一失去,让你尝尽绝望痛苦的滋味!”

第八十八章2

由于国师、丞相、皇后和公主的相继逝世,荣韶国的京都以皇宫为中心,被一种压抑沉重的气氛所笼罩。而随着与胤帝即位时颁布的不同的先皇遗诏流落宫外且悄然传开,帝京里各种流言也迅速地传播开来。大概除了高高在上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胤帝,早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武百官惶惶终日,有野心的已开始谋划,荣韶的京城,隐隐竟有了山雨欲来的倾颓之势。

陆墨尘这一日才在伊优北堂给兵士们讲了一堂兵法,放学后闲来无事,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地就逛到了凤家门口,想起近日私底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先皇遗诏之事,便索性让人通报,打算与凤殷然好生聊聊。

“墨尘你来了,”正伏案奋笔疾书的凤殷然听到他进门的声响,头也不抬地笑道:“我这里乱的很,你随意找地方坐。”

陆墨尘四下一看,到处都是散乱的书稿卷轴,堆得书桌案牍满满当当,就连桌边的几张椅子都占用了去,果然是乱得厉害。他摇头笑了笑,一边给自己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随手翻了翻摊在一旁的书籍,却是经史子集、诗书药典什么都有,乱糟糟地铺了一片。

“最近……很忙?”仔细打量了一番埋头写字的凤殷然,似是比前些日子还要单薄瘦弱,精神却是极其亢奋,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灼灼逼人,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什么。见他敷衍地点头,陆墨尘不由一叹,终是问道:“所谓的先皇遗诏,是不是你捏造的?”

“捏造?”凤殷然停下笔来,抬头冲他一笑,笔杆抵在下巴上,明明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倒是说不出地勾人,“先皇原本就有意传位给纾颜莫,我只不过是替他写一道圣旨而已。你说算不算捏造?”他说着拎起桌上那卷明黄的圣旨丢给陆墨尘,一脸平静地说道:“你接过的圣旨比我多,陆伯父当年也接过先皇的密旨,且帮我看看,伪造的像不像?”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和行为,他认识的人里,或许也只有凤殷然一个,能表现得如此不屑一顾了吧。陆墨尘不禁苦笑摇头,倒也不急于瞧手里那道特意做旧过的“遗诏”。凤殷然暗中拜访几位老臣家中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以凤殷然惑心术的能耐,假造出一份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圣旨来,可谓小菜一碟。“我只想问你一句,若是成功扳倒了胤帝,纾颜屏羽怎么办?”

听他提起已经快被臣民们遗忘的太子纾颜屏羽,凤殷然愣了愣,才忽然想起墨兮昨日好像跟他说过,陆墨尘的宝贝妹妹——太子妃陆雪芯,似乎继去年小产后,又有了身孕,被担心她的陆墨尘不由分说地接回陆家养胎去了。“墨尘,我和阿翾,对荣韶国的皇位,都没什么兴趣。”嘲讽的一笑,凤殷然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从未觊觎过那个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不过,你确定纾颜屏羽就算做了荣韶的国君,能坐得稳那把椅子么?”

纾颜屏羽是什么资质,一年前受了打击后现在沦落成什么德行,陆墨尘一路旁观看得分明,自然知道凤殷然说的不是假话。早在凤殷然发誓要向纾颜荣报复的那一刻开始,他所设计的一连串计划就从未对陆墨尘有过隐瞒。一方面是因为危难关头陆墨尘曾挺身相助,另一方面却是想要真的夺取纾颜荣的证券,必须要有手握重兵的陆墨尘从中斡旋。看了看陆墨尘沉吟的模样,凤殷然哪里猜不出他心中的矛盾全系陆雪芯一人,“如今我只不过是抛出先皇遗诏可能存在的消息,宗室之内便有数人不安分起来,倒也省得我再去证明这份遗诏的真假。所以接下来,也不必我继续费心安排什么,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寂寞,借势而起夺了纾颜荣的皇位。而墨尘你,”重新沾了墨写写画画起来,凤殷然一面不在意的说道:“只管看好你的兵,用心把雪芯妹妹保护好就是了。”

陆墨尘听了这话,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而他不开口,凤殷然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低头仍旧全神贯注地研究起面前的那份名单来。当日他的父亲凤桐进宫之前,让管家老乔给他送来一个盒子,里面搁着的除了韶天令之外,便是一支小巧古朴,可以悬挂在腰带上的玉琮。这青玉玉琮内里却暗藏机关,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密密麻麻写满的正是关于韶天令的秘密和用法。

普天之下人人艳羡的一份至宝,突然之间成了他凤殷然的囊中之物,可是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块小小的令牌,纾颜氏的三兄弟反目成仇,纾颜荣更是毒死了纾颜莫、逼死了凤桐,刺激得凤茗妍亲手了断了自己的骨肉,还害得去寻宝的凌晏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用说韶天令自现世之初,就牵扯了多少人命血案……将韶天令捏在手上把玩着,凤殷然不由冷笑一声,这样小小一块银制牌子,就算是让黄口小儿挂在脖子上游走于热闹的街市上都不会多让人注意一眼,又有谁能想得到上面羁绊着多少冤魂呢。忍不住苍凉笑笑,凤殷然缓缓抬眼,望着眼前额角上伤疤渐淡的年轻将军,幽幽问道:“墨尘,你是为荣韶而战,还是为百姓而战?”

听到这个问题,陆墨尘反而笑得释然。当初他扶亡父的棺椁回京安葬时,至交好友方临渊就曾问过他,他的父亲陆衡穷尽一生,都在为了保家卫国泼洒血汗,而他打仗又是为了什么。彼时他心中一片茫然,如今却早已有了答案。“殷然,我手中的长枪,是为了护佑每一个良善的普通百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绝不会改变。”他说着指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天空之上,圆满祥和。“我曾与临渊对月起誓,要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而一生奋斗。如果荣韶的国君已经无法护佑自己的臣民,那么,作为大将军的我必然要挑起重任,绝不会临阵脱逃。”

若是阿翾在这里,定然要嘲笑陆墨尘假仁假义说的太过冠冕堂皇。可是凤殷然却只是点了点头,对陆墨尘心中的坚守,多少还是能明白一些的。不过可惜,天下苍生于他凤殷然来说,却抵不过他所在乎的人的一根头发丝。要不是留着荣韶国的实力可能对方临渊称帝的大业有用,他早搅和得荣韶天翻地覆、刀兵四起,又何必费这脑筋设计什么遗诏的戏码。

又找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聊了聊,凤殷然正打算传人做些宵夜来吃,却忽然看到心月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京中的布局占了遣星阁大部分的精力,连星奴们都忙得团团转,也难怪心月狐都亲自跑来传讯了。“阁主!宫中刚刚传出来消息,太子不知怎么的御前失仪,导致贵妃方竹小产!皇上龙颜大怒,已经把太子直接送去死牢关押了。”

此话一出,陆墨尘哪里还坐得住,也顾不上跟凤殷然道别,连忙回陆府安抚陆雪芯去了。凤殷然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燕燕公主那样精明的女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丢了孩子。“狐狸,叫人去好好打探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第八十九章1

遣星阁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把皇贵妃小产的原委打听明白,凤殷然却已经收到传讯,被胤帝关入死牢里的太子纾颜屏羽,竟点了名要见他一面。

虽然也能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但是凤殷然一直对纾颜屏羽不待见倒是宫中上下心照不宣的,众人都知道太子与望舒侯之间关系一般,却没想到太子入狱之后连太子妃等人都不肯见,偏偏就指名道姓地希望凤殷然能去探望,倒让旁人有些疑惑。

作为当事人的凤殷然闻听来报后,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换了衣服往死牢里去了。这般做法倒不是他对纾颜屏羽有多少同情,不过是想从纾颜屏羽口中,问出事情的真相罢了。凌晏在云杉岭里遭了埋伏,珍宝库里那件能够代表少素翾皇室身份的信物却不能不取,所以遣星阁和飔肜宫中的精锐尽出,全跟着少素翾和段紫漪去寻宝藏去了。故而坐镇京中的凤殷然身边只能让亢金龙和心月狐时时跟着,倒也省了不少人力可以安排别的差事。

死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纾颜荣虽是一时气急,倒也没忘了纾颜屏羽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是一国的太子,如何能与凶神恶煞的死囚们关在一处,便将他安排在了死牢中一个单独的牢间里。凤殷然赶到的时候,狱卒也没敢在他面前废话什么,毕恭毕敬的给他打开了牢门,还让人搬了把太师椅来给凤殷然,可见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胤帝是断然不会真的降罪太子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纾颜屏羽倚在墙边角落里,虽然狱卒给他找了两床干净的被褥,却还是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寒意。凤殷然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极重的酒味,但是瞧他的神智倒还十分清醒,只是脸上的倦意颇重,重到连精气神都萎靡了。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尽管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凤殷然还是如是说道,不是因为他有多相信和了解纾颜屏羽的为人,而是他不敢低估方竹的聪明。“就你笨成这个样子,还心软得一塌糊涂,害死一个未出生的兄弟,只怕你连想都没想过。”忍不住又讥讽了一句,凤殷然窝在太师椅里,不知怎么地竟想起了小时候在文华殿伴读的日子。那时候他还不是望舒侯,陆墨尘家的雪芯妹子还没有嫁作太子妃,方临渊还是荣韶国的质子,父亲和师父也都还在世……垂眼敛去眸中的伤感,凤殷然不禁苦笑,或许是纾颜屏羽再不似从前那般生机勃勃、精力旺盛,总让他忍不住对过往生出一分感怀来。

似乎没想到凤殷然会了解他的想法,纾颜屏羽有些愣怔,不由直勾勾地盯着凤殷然,神色迷惘不晓得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些回不去的从前。“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与皇贵妃联手的人,是我三皇叔晋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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