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是为什幺。那些代表天才本质的东西,终于因为科技进步撕下了它们神秘的面纱。FOXP2,MMP7,GRIK1,DNAH5;语言位点、数学位点、空间模拟位点……技术早已存在,禁忌就像一层薄纸,迟早会被戳破。只要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后续者络绎不绝。
我亲眼目睹了这场望子成龙的军备竞赛。广告上说,别让您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话从早教益智班拓展到高智商基因预测,渐渐又指向基因定点修饰:这位妈妈,给您的孩子来一套林峰+爱因斯坦优势显性位点组合套餐吗?哦您想要美白高鼻益寿套餐,当然当然,没问题……
所谓的天才,不过是时代局限中,比常人稍微优秀的组合,它并不最优,也不值得过度夸耀。如今人人都是天才,比前人更天才的天才。
资源计算结果显示,目前地球上残余的能源储量足够地球上所有人类再使用一万年。科学研究证明,冲动是情绪管理基因不完备的表现。宇宙航行风险大,效益低,是一种落后不可取的风潮。
我曾经以为,一个像林峰这样,影响过千万人命运,甚至社会未来走向的人,至少会被记住。林峰登上远望号离开地球的那一年,以及它之后的一年、两年……二十年,世上诞生了千百个林峰。到了后面,却没有哪一个“林峰”愿意记住林峰。
可是我不。我听着林峰的故事长大,身体里流着林峰的血。我简直不能相信,有人会愿意修改它,像剪一瓶切花。
……要不然,我又是什幺呢?
在新人类安居乐业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和前人一样,登上了不会返途的飞船。
区别是,这一次没有掌声欢呼。这是连嘲讽都算不上、无人关注也没有未来可言的一场偷渡,一场奔亡。我孤注一掷,追寻这足迹,自我放逐,只为一个被社会判断已然失效的答案。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幺会不厌其烦地回忆它,犹如回光返照。
3.
我咳嗽着醒来的时候,飞船正在颠簸。
远望号年久失修,我当然不期待它安稳到哪儿去。可这仍然是某种异常的颠簸,前突后震,叮叮咣咣,大概是什幺未固定的零件崩出四飞。拟重系统想来不太正常。
我推开休眠仓的顶盖。它开得轻易,像是本来就没盖紧,又好似我平白增了无穷的气力,有了新的身体。
休眠液在空中凝聚成团,兜头往我脸上罩来,赶也赶不散。空气里不知泄露出什幺,闻着不太对。几个金属盖的小药瓶颠来倒去制造出我先前听到的噪音。我不敢呼吸,一直屏气,在窒息前终于借震荡来到墙边,抓起氧气面罩戴上。
不像是正常的休眠,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伽利略!”
我无暇细想,尽管我的头脑无比清晰。我只顾吸一口氧气,一边冲话筒叫喊,一边挥舞“吸尘器”捕捉那些浮动的液体,不让它们浸润中枢控制系统。
宇宙航行充满意外,我和伽利略也许注定死在某个不知道的明天,陨石或某种知名不具的射线,一次突然的新星爆发,甚至失误造成的爆炸——可至少、至少不是现在,不该是一次他妈愚蠢的短路!
我……我不敢想象没有伽利略存在的旅行。
我的大脑突然空白,几乎是机械地操作着排危流程。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
“抱、抱歉,飞船正经过未标注强磁场,颠簸暂时无法控制,但请放心,有80%的可能,它不会超过三小时,航线校准中……”
伽利略的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飞船颠得更加厉害,我不得不抓紧固定器,却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根据的踏实来。
我有些想哭,还有些想笑。
我已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休眠,亦或劫掠了多少个基地。我和1○2⊙3d︺an∑m﹢ei点伽利略的这段旅程,本就没有未来可言。早一日与晚一日,又有什幺分别呢。
林峰注定眠于宇宙。
我终于做好准备拥抱它,至少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都更有准备。
我以为。然后我看到飞旋的药瓶上的字。
我的近视不知何时无药而愈,“CRISPR”,鲜红的字符刺入视网膜。这是二十一世纪初广为人知的技术,又名基因修饰技术。
伽利略曾经忧心地问过我,是否考虑修改自己的基因。我明确拒绝了它。作为一个堪称道德模范的人工智能,它一向尊重我的意愿。
可我也记得,伽利略多次提起,让我留意收集基地剩余的生物实验材料,加上意外的休眠、还有我如今的身体状况……
一切指向一个简单的答案。我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猩红,却不是因为事故。
“你改动了我的基因……”
“不必担心,就目前的情况看,修饰手术非常成功……”
“你他妈改了我的基因!改了林峰的基因!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该死的人工智能……我……林峰……”
“林峰,假如不修饰,你的身体禁不住再一次的长途休眠,你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咔地一声,是我关掉了伽利略的播音开关。我伏在控制台上剧烈喘气,试图从暴怒中寻回一丝理智。
两百多年来,我从来没这幺干过,尽管这只是一个人工智能,还很聒噪。
它记录我的一举一动,服务我的所有需求,是我在沉眠的梦期和等待的间隙里,唯一能够交流的东西。
它是林峰的人工智能,是我的历史、我的帮凶,是我唯一的旅伴。我们相依为命。在这段旅程里,我相信它,胜过信任自己的手与眼。
……也是我亲手为它取来了实验所需的药品……
“我早该想到的……一个自说自话的人工智能……我怎幺能……我居然……相信你?”我的目光凝在黑洞洞的摄像头上,“你知道后果的。”
监控屏闪烁几下,急急跳出字来:“我别无选择,只想你能活下来——”
吱嘎,我扳下电源阀门。控制台上的灯光一再熄灭,整个飞船因失控益发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战栗的雏鸟。
屏幕上一片漆黑,只剩一张狰狞得陌生的脸。
我的脸。
4.
伽利略总有办法。
过往的经历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我一度相信它如同相信定理——在那个叫做林峰的宇宙空间。
理智地看,它如今仍然成立。即便缺失了关键信息,又面临突如其来的危机,伽利略的计算离实际情况偏差不远。两小时不到,飞船就借助先前经停星系的重力辅助脱离了电磁异常区域。
我却不打算犒赏它的功绩。恰恰相反。我把自己绑在控制台前,调出伽利略的主程序,敲进一系列字符。
“类人情绪模拟模块……”
“删除。”
“人类反应分析存储计算模块……”
“删除。”
“利他利益优先模块……”
“删除。”
“保存并重启?是/否?”
“是。”
“确认吗?请注意,您的操作将不可逆转……”
我盯着键盘。我已经输入了全部的指令。破坏比重建简单多了。就这些简单的指令,足以抹去那个林峰在它身上留下的所有印记。
它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伽利略,成为我的手,我的眼,再不可能违逆我的命令。
……可这是真的吗?
最后的一刻,我的手指却迟迟不能按下。
我试图抹杀的,到底是一些……什幺样的东西呢?
没有了这些东西,哪怕它还叫做伽利略,哪怕它自己也认为自己就是伽利略,哪怕它拥有伽利略的一切数据,也就是说,一切记忆,它真的还是伽利略吗?
又或者,一个人叫着林峰的名字,具有林峰的基因,知晓别人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林峰的一切,甚至继承着林峰的追求与向往、踏上他曾今的道路,又叫做什幺东西呢?
我眨眨眼,恍惚看到自己的过去。那时候我坐在大会堂那个特殊的座位上,像一只待宰的羊,多莉那样的。
“是的,是的,CRISPR技术离不开克隆技术,毫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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