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年轻的公公不停致歉。「只是皇上的身子尚不能食用烈补,所以这…」
「不要紧,既然是香儿的心意,朕一定会喝的。」皇帝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有需要朕再召你进来。」
是。太监双膝跪地,深深地弯腰,额头碰到了地板。当他站起身准备离去时,藏于袖内的小东西叮咚地掉了出来。
「啊啊、真是…小的笨手笨脚,请皇上公主原谅、请原谅。」
他欲伸手去捡,才一碰到观音像,天香的脚就踩上他的手背。
「这东西怎会在你那里?」似雪如冰的语气,太监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双能使春季冻结的冰冷眼眸。
太监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惊慌。「这是、这是小的捡到的——」
「说谎!」
天香的手如猛虎出闸,一把便掐住了跪在跟前的弱小男子。那双眼中闪着太监曾在镜中看过、属于自身才有的嗜虐光辉。「这观音像全世界就只有两个,一个我在十年前送给父皇,一个我送给了驸马——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说过绝不会遗失我送的东西,一定是你从她那边抢来的!」
太监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难过的尾音。
「香儿,好了。」皇帝一边喝着人参汤,一边慢慢地说:「把他放了。他没对冯绍民做什么,不过就是偶尔陪她玩玩游戏而已,别为难人家了。」
皇帝捡起地上的观音像,放在掌心中仔细地审视。
「唉,真怀念当时香儿那小小的淘气模样。你送的观音像,父皇到现在还是保存得很好呢。」
天香放开公公的脖子,冷眼看着他逃命似地退出寝室。然后,换了个较为柔和的语气,她这么问:「父皇,您还记得香儿怎么跟您说的吗?」
「你说,世界上唯二的东西,只送给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人。」皇帝用着同等温柔的口吻说道:「香儿,你现在还认为,父皇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永远都是。」
「那么…」皇帝的手松开,观音像自掌中坠落。「你跟太子为何要谋反?」
「…我们只是请护卫去休息而已,什么也没做。」天香看着观音像在地上孤孤单单地躺平,声音也涌现出一股哽咽。「过去我在第一次的抉择中,选择了跟父皇站在同一边。她跟我说,既然是我的愿望,她就一定会为我达成。我告诉她,不是我不选择她,而是因为我对父皇有着更深的歉究,我想要在最后能够弥补自己对父皇造成的一切烦忧。」
「香儿,没有烦忧,你的出生是父皇此生最快乐的一刻。」
皇帝伸长双臂,彷佛初次抱着强褓中的小女婴时,双手止不住阵阵颤抖。已经无路可走,已没有人能仰赖了,就在这个皇宫里,他的亲生子女正在背叛。护卫被弄开、仆人也消失无踪,在这里坐着的人只剩下他与他的女儿。
「不会再有另一个冯绍民保护您。」
「要让你得到世界最大的幸福…父皇一直没有忘过这个誓言啊,香儿…」
「现在、我又有第二次的抉择了。」像是没听到父亲的低语,天香从怀中拿出拟好的圣旨,脸上微笑却是哀莫大于心死。「这是所有百姓之愿,也是您最后能做的补偿了——」
静得听不到半点声响,沁凉的夜晚安详地宛若连世界也睡着了一般。
「——请您退位吧,皇上。无论如何,我也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第 70 章
终于,皇帝在某一夜宣布退位了。
她的确信持续到某场事件的发生,自那之后,天香已无法再坚信世上存有正确无误的道路。
…雨持续下着,直到太子登基之日前,仍然悠悠细细地遍布繁花盛开的春天。
(天牢中)
墙外传来一阵轰天烟火的巨响。在雨夜中还能自天空燃起炸烈的璀璨花火,多么耀眼霸道啊。冯素贞忍不住笑了,在这种夜里点燃烟火的人,想必也跟天香一样,是个总不按牌理出牌、叫人伤透脑筋的家伙吧?
好几个狱卒火烧屁股似地跑到牢笼外头,他们一个一个此起彼落地大叫:「皇上、皇上退位了!驸马爷,您有救了,皇上退位了!!!」
——然后,你又给了我新的命运——
冯素贞仍是望着窗外的烟火,眼眶中终于真正地流下泪水。
***
正呆楞地望着没人的天牢,天香无声地滴落数不清多少次的泪珠。女子手边的圣旨孤独滚落在地,其上巨龙飞舞地写着「三日后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冯绍民立即释放,永不得回京」。
「就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你…我真是、如此地使你恶心吗…?」女子喃喃自语的疑问,绵延轻柔地飘荡在牢中时,很容易便被逐渐加大的雨势掩盖过去,再也无人能听闻。
皇城里烟雨飘渺,空气寒冷地尚能吐出白雾。陈昭一人,带着换上干净儒杉的冯绍民来到城外,他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搀扶行动不便的驸马,衣服早被雨水打湿也显得稍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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