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是朱炽的化名,这名字虽然俗气,但符合商人给孩子起名的寓意。三天前陈天佑把朱炽带回家。陈天佑说服自己的父亲陈敬宗,当然这其中隐藏了朱炽卖身换来盘缠的经历。陈敬宗讨厌这种事,所以和程思明的关系很差。陈天佑也再三叮嘱朱炽不可以表露曾经有这方面的意愿。
陈敬宗见朱炽人长得爽利,又读过书,只因家中变故才从京城落魄于此,也就收留了他。陈敬宗已经没有昔日的辉煌,但多个人吃饭还是不成问题。而且朱炽是以科举为志向,帮他并没有坏处。陈敬宗让朱炽负责一些日常的打扫,尤其是书房。这样既不会让朱炽在这里白吃白喝,也提供他读书的机会。
朱炽感激不尽的答应,背过脸就抱怨,他连自己的书房都不曾打扫过,凭什么给反贼收拾屋子。而那张亮,倚老卖老,让他给整个书房做大扫除。要不是看在书房是最容易藏秘密的地方,他才不干呢。朱炽心中一边抱怨,一边往外面的桌上搬书,搬画。等都按张亮的意思摊开,他已经累得胳膊快断了。
张亮见朱炽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干过体力活的没落公子哥,而且陈天佑也说了,多给他时间读书,张亮也就没在让朱炽干别的,让他休息会,拿抹布到屋里,把平时打扫不着的地方擦干净。
等朱炽喝了水,缓过劲,张亮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拿着抹布,佯装打扫,其实是在书房里四处寻找,看看又没有暗格,密室之类的,结果全无发现,蜘蛛,壁虎倒是有几只。
朱炽出来,坐在院子里败兴时,蔑视的瞧着桌上的几幅画。朱炽并不精通书画,可他王府也有不少名家画作,看多了也能瞧出个高低好坏。程思明那两笔刷子,也就是三流画家的料,但是价钱买的不菲,听说最贵的能卖到一千两银子。因此前两年还有贼光顾过程思明的家,偷了他不少画。气得程思明满城搜捕。朱炽觉得那贼不是少根筋,就是外地来的。程思明的画之所以能卖这么多钱,都是因为买画的是当地的商户,程思明是在用自己的画变相的搜刮民脂民膏。这种情况下,谁会单纯的花钱去买他的画,恨他都来不及。所以半年之后,程思明被偷的画在河里发现,估计是那贼卖不掉都给扔了。而程思明为了面子就算画已经被水泡坏,也还是让人打捞回去。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这丑闻还是让他丢人。
陈天佑作为城门守军的班头,上一天休一天。今天他休息,外出跟朋友聚聚,回来后见朱炽一个人,无精打采的收拾一院子的书、画,以为他累了,就帮他一起做。看到程思明的画时,感伤的发呆。朱炽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朱炽见他神色一瞬间的凝重,好奇问他这画难不成也是花钱买的,在心痛银子。
陈天佑长出口气,见朱炽也误会了,不免有些伤感,说出压抑许久的心事。
别人手中程思明的画都是被迫花钱买的,唯独陈敬宗这里是程思明送的。程思明能当上县令还多亏当年陈敬宗得势时的权利。同样都是进士,如果你朝中有人,那你的前程自然通顺。虽然陈敬宗并没主动帮程思明活动关系,架不住程思明自己张罗。总归他是沾了陈敬宗的光,可也吃了陈敬宗的亏。陈敬宗因朱志的突然逼宫,被下了大监狱,幸亏他没有直接参与,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朱旻给他们留有情面的让他们请辞还乡。而跟这些人沾亲带故的虽然没像他们波及重大,但也不被重用。程思明就是一个典型,他的仕途之路,因陈敬宗而停滞。程思明也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陈天佑不知他哪来的大批银两和人脉关系,另辟蹊径,坐上知府的位置。
陈天佑一天天长大,跟一位高人学的一身本领,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没想到受到陈敬宗的影响,吏部有人直接告诉他,朝廷不会用他。陈天佑虽有功名在身,却无用武之地。陈夫人见儿子沮丧,就去拜托自己的妹夫程思明。看在姻亲的关系上,帮帮陈天佑。好说歹说,程思明把陈天佑推荐到军营,安排一个守城士兵的差事。这分明是大材小用,可谁让陈敬宗做官失败,给儿子留下后患。
陈天佑靠自己的能力,当上一个小班头,这远远不够。可他的身份又制约了他的发展。上面的人,就算赏识他,可也忌讳他的背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不待见昔日被罢官的臣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吃官饭了。不管陈敬宗愿意不愿意,都欠了程思明的情。可是程思明的癖好和做法,让他看不顺眼,而程思明也瞧不起落势后自命清高的陈敬宗,就用各种名目把搜刮钱财用的画送给陈敬宗。弄得好似陈敬宗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也买画巴结程思明似地。陈敬宗自然不愿意背上这个污名,可陈夫人不忍看儿子没了前程,哭着埋怨陈敬宗。陈敬宗自认是自己误了儿子,干脆两眼一闭,由着陈夫人收下程思明别有居心的画。陈天佑是孝子,怎肯看父亲受辱,坚持退回去,不干那差事,陈夫人哭的死去活来,而且这些画都是以陈夫人的名义收下的。陈敬宗不管这件事,无奈陈天佑只好顺从陈夫人的意愿去当兵。暗暗鞭策自己一有机会一定要让父亲摆脱这份屈辱。
机会?朱炽越看陈天佑,越觉他像宁王的人。顺着陈天佑的话试探道:“你这人还真死心眼。”
“怎么说?”
“你之所以不得志,是应为皇帝排斥你爹,所以连带你一起排斥。你在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得到皇帝的赏识,但相反的,却可以得到与皇帝不和的人的重视,例如宁王。”
“孙金!你在胡说什么。”陈天佑东张西望,院中依旧无其他人,低声警告朱炽:“这话不许说,被别人听到,还以为宁王要造反。”
“其他王爷都造反了,宁王不可能没有野心。”
“就因为其他藩王作乱时,宁王没有参与,才说明他忠心。”
“可他也没帮皇帝,自己装病躲在家里分明是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翁之利。”
“就算如此,没有证据就是造谣诬陷。你轻则坐牢,重则问斩。”
“可……我是说如果,宁王真有此心,对你是个机会。”
“如果真有这样的证据,上交朝廷,确实是个翻身的机会。”
“你还在指望皇帝?”
“你以为我会帮宁王作乱吗!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此后陈天佑把朱炽好好教育了一番。朱炽头一次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教——陈天佑今年二十二,比朱炽小两岁。朱炽谎报年龄,陈天佑以为他十六。要不是丫鬟来找陈天佑说陈夫人找他,他还要深刻纠正朱炽的危险观念。
朱炽无法判断陈天佑是真的忠于朱旻,还是隐藏心机反过来试探他。毕竟谋反这么重大的事,陈天佑不可能对才认识几天的人说。
两个人光顾着说话,手上的活全停了。陈天佑走后,朱炽对照一地的书哀叹。这笔账他记着,不管陈天佑一家有没有参与宁王谋反,他都要讨回他所受的苦力,还有陈天佑打他的那一巴掌。
朱炽心中愤愤不平,将外面的书画往屋里运。正要把画放回原位时,惊见墙上又出现壁虎。他打扫的时候它们都跑了,这会他收拾干净,它又回来了。可恨。他在书房呆的时间长,他可不想拿东西时,一只壁虎附着在上面。朱炽不敢下手抓这些东西,他手边有的只是程思明的画轴,反正这画不招这家人待见,于是他就用画轴挡棍子,与壁虎搏斗。他敲得用力,但准头不够,三两下过去,壁虎没打着,到把画轴的头敲掉。朱炽还怨画轴不结实,拾起滚到一边的头,琢磨怎么按上去时,发现画轴是中空的。他不懂裱画,他只知道这画轴材料一般,比不上他王府的名画,用的画轴材料高级,但是不是都是中空的他不清楚。好奇让他往里瞄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看出点东西。朱炽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上面写满文字。朱炽惊讶,而后面露狞笑:“好一个貌似忠良的奸臣。”
朱炽原样将纸卷收好,堵上轴头,之后两天,他都尽可能呆在书房,将画轴中纸上的字抄下来,入夜后交给韩羽。
“得手了?”韩羽惊讶的瞧着朱炽所抄写的内容。
朱炽摇头:“没那么简单,这确实是我们要的名单,可上面的日期是三年前的。这三年的时间不可能没变化。我看了的其他的画轴,没这东西。我怀疑,程思明把它们分散给几个他信得过的人保管。”
“那些有程思明的画的人都有可能是委托人。”
“正是。”
“他为何要这么做?自己保管不是更方便?”
“不。他需要有人帮他保管,防止名册上的人反悔,杀他灭口。东西在别人手中,是种制约。做事谨慎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份,程思明府里肯定有全的。你暗访他府邸,按照这个思路查看他家所有的画轴,如果没有,就加派人手,到拥有他画的人家去暗查。”
“王爷是怕,程思明自己的那份不会藏在画轴中。”
“他藏在画轴中是为了掩人耳目,出售画时一并把东西交托出去。在自己家犯不着这样做。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你还是要去查看一趟,保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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